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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马芳芳本想再问,却知道再问也没有用,深深一礼,出庙而去,但她却未走远,隐在树上窥伺。

  不久,那妇人自她隐身的林前驰过,马芳芳小心地跟着。但是,看来这妇人奔行不怎么快,马芳芳追出两三里路,居然把人迫丢了。

  远远望去,那是座古塔,只有九层,已很破败,妇人好像在那古塔附近消失。

  姜不幸身上的鞭伤,在“恶扁鹊”师徒照料下,已近痊愈,可是痴呆如前。

  多少人为他们操心、为他们烦忧,为他们诅咒造物者。凡是在他们身边的人,无一不是他们的良师益友。如娟娟的任劳任怨、“恶扁鹊”师徒的日夜看护、姜子云随时能为他们效死等等,这些都太感人。

  但这种人情何时能了?又能倚赖人家多久?尽管一辈子如此,有些人也不会离开他。可是,他如何再接受这种永无休止的人情?

  夜长人不寐,凌鹤忽然下了决心。他实在不能再期骗自己了,他该和阿幸找个所有熟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度此残生。半夜,他留下一封长信,这封信上提及任何一位友人和长辈,请他们不必再找他们,他们会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平平凡凡终了一生。

  然后拾掇一下,带了些随时用的衣物和一些银两、趁姜不幸熟睡,背起来,再抱起小鹤悄悄地走了。

  武功虽失,背个人却不会大吃力,一夜走了二十多里,天不亮就必须找个隐身之所。因为一旦住店,那些人分头找他们,那就太容易了。

  由于他是落荒而走,在山漳不远处找到一个相当大的石洞,决定在此停留一天,晚上再走。

  哪知他正要先放下孩子,背后忽然有人道:“孩子给我!”

  凌鹤赫了一跳,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原来是萧娟娟,道:“你当时没有睡?”

  “我本来睡了,可是近来我的警觉性很高,只要有人一接近小鹤,我立刻就醒,我发现你偷愉地抱起小鹤,感到奇怪,就不动声色地跟着。”

  凌鹤叼然道:“娟娟,我不能永远拖累别人。”

  “凌大哥,这么一走,你有没有为那些关心你的人想想?”

  “我知道他们会焦急,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迟早我们必会走的,只是早走晚走而已。”

  “凌大哥,你打算去何处?回家?”

  “不,回家会被找到,不论仇人或亲人都会,所以我暂不回家,只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如娟,你来干什么?”

  娟娟任劳任怨,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忽然背转身子,把姜不幸放在地上,她居然还没有醒。这种境界的病人、真正是吃得饱睡得着,忧烦不侵。

  凌鹤发现她泪流满面。

  “娟娟,你这是何苦?”

  “凌大哥,不幸姊好了,我马上就走好不好?”

  “娟娟,你这样会使我很痛苦不安的,”

  凌鹤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有句话他不便说出来,只要阿幸活着一天,他就不会接受也可以说不会考虑其他的女人。这话如何能说出口?

  “娟娟,我不走,那些长辈和友人也不会走,我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拖累这么多的人,我不忍心。”

  “凌大哥,你只看到事情的反面,他们明天一早看不到你们三人,你可以想像会急成什么样子?”

  “娟娟,我留了一封长信,这是不得已的事。”

  娟娟也叹了口气,却找了些干草,上面铺了被单,道:“凌大哥,睡一下吧!赶这二十几里路也够累的了。

  他们都累了,洞中静下来,因为都入了梦乡。

  凌鹤先是隐隐听到很大的雨声,觉得仍有倦意,在众人的呵护之下,那种心情上的压力别人如何体会?

  但是他失去武功,被别人期凌时,那些关切他的人,那种爱莫能助的心情,他却能深切体会到。

  现在,他倒觉得解脱的轻松感受。

  洞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这时忽然听到小鹤吸吮手指的声音,孩子一生下来就不幸,他对孩子也有一份歉疚。他坐起来,发现娟娟居然在喂奶,这怎么可能?

  两人的目光一接,凌鹤急忙面向洞外,道:“娟娟,你怎么会有……”

  虽然这么问着,却发现娟娟的奶子并不是有奶水那一类的。况且娟娟未婚,哪来的奶水呢?

  娟娟悠悠地道:“我是没有……只是小鹤醒了,像是饿了的样子,我是想让不幸姊多睡一会,所以才滥‘竿’充数。过去奶娘有时不在,我也用过这办法,短时间有效,时间久了,孩子也知道在骗他,必会哭闹。”

  凌鹤似乎现在才发现,他们欠娟娟的比想像中还要多出若干倍。

  这时娟娟已弄好衣衫,小鹤果然哭闹起来,而姜不幸也醒了,娟娟立刻把孩子交给她喂奶。

  就在这时,洞口忽然有人道:“这个山洞可以避避雨……”估计此刻已是午时头了。

  娟娟首先看到洞外为首的人,竟是西北马家主人马如飞。此人北人南相,五短身材,细皮白肉,只要见一面就不会忘。后面是总管“无双笔”钱山。

  马如飞乍见洞中人,自然最注意的是仍坐在地上的凌鹤了。

  凌鹤的境况和他的表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何况他又不是善于伪装的人。

  姜不幸一边为孩子喂奶,一边哼着儿歌。萧娟娟知道,这又是一劫。

  钱山抖抖衣上的雨水向洞中望来,又贴在马如飞耳边,道:“马爷,不大对劲呀!”

  “什么不对劲?”

  “马爷,你看不出凌鹤这小子病怄低地,好像一个病夫。”

  “你忘了,他本来就因练功出了毛病,而……”

  “马爷,不是传说他已经好了?而且功力倍增,就连‘怒堡,堡主黄氏兄弟、‘一指叟’叶伯庭以及‘统一会’的人,都对他无可奈何。”

  “是啊!确实如此。”

  “马爷,你看他现在像吗?”

  马如飞眯着眼望去,果然不大对劲,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八成遇上大敌,身负重伤。”钱山道:“马爷,俗语说,离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这小子过去污辱过咱们,据说那家骡马店被纵火焚光时,他就住在那店对面一家客栈中。另外还有两家骡店被毁,大概都是他干的。”

  马如飞当然不信凌鹤会干那种事,但过去受过凌鹤的污辱,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道:“凌鹤,咱们要算算老帐。”凌鹤心情恶劣,而且也瞧不起此人,就懒得搭腔。

  萧娟娟却很清楚,如果应付不当,可能凌大哥会有杀身之祸,况且他们仍怀疑昔年巨书之事,是凌父占有的。娟娟道:“马老伯,雨停后,我看你们还是请便吧!”

  “你……你又是谁?”

  萧娟娟道:“家父洞庭居士……”

  “原来是萧辰的丫头,老夫劝你少管闲事,以免遭鱼池之殃。”

  娟娟忽然长叹一声,道:“马老伯,侄女一片至诚,你居然以为我在多事。”

  钱山冷笑道:“什么一片至诚?”

  萧娟娟道:“凌大哥目前心情恶劣,一旦发了脾气,对方必然遭殃,难道两位还不知道他的深浅?”

  钱山道:“他为什么心情恶劣?”

  “还不是为了不幸姊。”她指指姜不幸,道:“不幸姊得了失心疯,名医束手,我就劝凌大哥去庙中求神许愿,除非生命受到威协,在不幸姊的病好前,凌大哥绝不伤人。不过这两天他的情绪很坏,很可能会毁誓伤人,所以我才劝两位不要……”她暗暗一指凌鹤,示意不要惹他发火:

  钱山自然知道凌鹤的厉害,这一年来更是声名鹊起。但是,凌鹤过去并不是这种作风。

  凌鹤在一边听萧娟娟胡扯,其目的无非是在唬马氏主仆,不要轻易出手。

  马如飞道:“凌鹤,有人传说你纵火烧了我三家骡马店,可有此事?”

  凌鹤真懒得和他们罗咳,娟娟道:“马老伯,你是一方霸主,一生阅人无数,难道还看不出凌大哥的为人?”

  娟娟这么说着,又在凌鹤背后暗指凌鹤,作了几个手势,严重表示他即将发火了。

  而凌鹤此刻也是一脸不耐之色,而且站了起来。马如飞过去试过他的手段,现在更非敌手,连忙冷冷地道:“这件纵火事件,老夫还在进一步调查,如果证据确凿,自然要讨还公道。钱总管。”

  “属下在。”

  “雨停了没有?”

  “还没停,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咱们走!”

  两人走后,娟娟长长地吁口气,道:“凌大哥,刚才我真担心你会露出马脚来。”

  凌鹤只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哪知“刷刷”两声,洞口站定两人,原来马、钱二人去而复返,马如飞“嘿嘿”狞笑不已。

  钱山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子八成身受重创未愈,刚才差点被你这丫头蒙了。”

  娟娟心头大震,八成二人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但她厉声道:“什么蒙了?我可是一番好意,一切后果,都由你们自己承担。”

  马、钱二人一交眼色,钱山当然要冒险作一次拳靶子,缓缓走近凌鹤,娟娟到此,已是计穷,只好上前拦阻。

  钱山和她的身手相若,十来招不分胜败,一边的马如飞更加相信钱山的话,凌鹤一定重伤未愈,却未想到是失去了武功。

  其实人的武功是永远不会失去的,除非是失去记忆的人,才会把过去学的招式都忘了,但却会失去内力,所谓失武功,就是失去提聚内力的能力。

  任何武功都以内力为基础,内力不聚,光会招式,力道不够,速度也不快,一个普通人就可以把你打倒。

  姜不幸还在抱着孩子唱歌,好像打架的人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萧、钱二人打了三十来招,娟娟内力差,加之这些日来操劳照料姜不幸母子,武功也不免荒废了些,睡眠尤其不足。

  娟娟堪堪不支,马如飞在一边十分注意凌鹤,是不是重伤未愈,或者真许了愿不能动手?

  这时凌鹤见娟娟不支,心中十分难过,以前绝未想到有一天会受女人庇护。内心焦的,眼看娟娟危急,说不定妻、子也会遭殃,却又无能为力,悲愤不已。他忽然浑身颤抖走来,这当然又是乱经,和以前的血脉逆冲不同。每一昼夜总有两次,每次约盏茶工夫,痛苦难当。马如飞见他忽然全身发抖,脸色忽青忽白,有时甚至全身骨骼暴响,大为惊异。

  因为这又不像是受过重创的样子。这时钱山揪住娟娟的衣领一抡,娟娟被摔出一丈以外,钱山自凌鹤后面猛砸一掌,这当然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萧娟娟身上。这一掌,钱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绝对没有想到,“啪”地一掌击中,凌鹤好像没有知觉,只移了半步,钱山却疾甩这只奇痛的手。

  马如飞真有点弄不清,但他相信,凌鹤受了重伤是不容置疑的。于是,他又出其不意,撤力攻上。

  娟娟尖呼了一声,因为她相信,凌鹤绝对接不下这一招,所以她窜起来准备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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