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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险路相逢双骑共话 草坪送别分道扬镳(1)


  玉娇龙默默地横坐在马鞍上,心里充满了无从诉说的幽怨,她不甘由命,又岂甘屈从于这样的沉沦。坚贞、倾慕、心许,为了从一而终,她尽可抛弃自己的尊荣,去度那清寒索寞的日子,可哪能去作贼妇,玷辱列宗列祖,贻羞后代子孙!罗小虎也不再吭声,好像裹上了一身沉重的铠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微锁眉头,感到一阵阵怅然若失。

  前面不远已是那片树林,罗小虎不由停下马来,玉娇龙有如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赶忙一跃下地,理理鬓发,又跨上紧跟在后面的那匹大红马。

  林边草原上仍然是静静的,看不出一丝儿曾在这儿发生过一场冲杀的痕迹。玉娇龙跟在罗小虎马后,刚一转入树林,便看到三十余骑彪悍的马贼,立马树下,不声不响地伫候那儿,神色焦躁不安。他们一看到玉娇龙,二十余双眼睛一齐向她盯来,有的露出惊异,有的含着猜疑,有钦羡,也有冷漠,乌都奈向她瞟来诡秘的一瞥,嘴边挂着一丝似诮非诮的微笑。玉娇龙在一阵局促不快之后,脸又不禁羞得晕红起来。

  罗小虎环扫了众人一眼,问道:“弟兄们,有没有被伤着的?”

  乌都奈应道:“一个个连皮都没碰破一点。”

  罗小虎宽慰地笑了:“那些崽子们呢?”

  乌都奈:“被咱弟兄伤了二人,损了三人,其余的都窜回去了。”

  接着,罗小虎把巴格已被他所杀的消息告诉大家,在马贼中顿时引起一阵喧动。正当众人都在为巴格被除而兴高采烈时,罗小虎却沉下脸来,正色说道:“除掉了这只狼,又将引来一只豹。他爹格桑头人决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今后的处境将更加艰危,弟兄们还应留意提防才是。”

  玉娇龙已从罗小虎这短短几句话和他说话的神态里,察觉出了他对格桑所怀的隐忧,这引起她一阵暗暗的不快,甚至感到有些伤心。她没想到,身旁这位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汉子,这个连她父亲那样一个威镇西疆的边帅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却竟为一个格桑优心忡仲起来。她咬咬唇,压抑不住心头的愤慨,瞅着罗小虎惊奇地问道:“你惧伯格桑?!”

  罗小虎坦然一笑,说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虎落平阳犬也欺。格桑在西疆土生土长,爪牙利,耳目多,实难对付。”

  玉娇龙不由将眉一挑,忿然道:“可惜我马不快,不然,那巴格也无须你来动手了!”

  罗小虎宽容而憨厚地笑了笑,好像有意把话岔开似地问道:“你那匹大黑马呢?要是你今天骑着它,巴格早没命了。”

  玉娇龙猛然惊醒过来:“啊,达美!我得去把她接走,她不能再留在那儿了。我的大黑马也还在她那里。”

  罗小虎:“你又能把她接到哪儿去呢?你自己也……”他把话咽回去了。

  玉娇龙默然了,心里感到一阵迷悯。

  罗小虎回头对乌都奈说道:“乌都奈兄弟,你带几个弟兄去把达美和布达旺老爹接来,告诉那里的牧民弟兄们,要他们连夜转场到草原那上去。怀着仇恨的格桑,可能要血洗他们的。”

  乌都奈应了一声,便带着三个马贼拨马出林去了。他在经过玉娇龙身旁时,眨动一双诡秘的眼睛,对她说了句:“你那匹大黑马,我也一定给你带回来。”

  罗小虎注视着玉娇龙,迟疑地说道:“请到我们的驻地去作客,暂宿一夜,明天再从长计议吧!”

  玉娇龙默不吭声。罗小虎的语气,她听来突然感到那样陌生,心也不禁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但她仍顺从地跟在他的身旁,带着二十骑马贼,沿着林边走去。穿过小径,来到她曾孤身一人度过一夜的洞口,罗小虎停下马来,指着洞内说:“这就是我和弟兄们的家。这样的家,我们还有许多处,都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玉娇龙自负地说道:“我就知道,并曾到过这儿。”

  罗小虎:“我想,定是大黑马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不然,你怎会找到这儿来了。”

  玉娇龙默默地承认了。

  罗小虎下马把玉娇龙带进洞里,那二十骑弟兄亦已来到洞外。他们下马后都只在洞外站着,谁也没有进来。罗小虎忙返身去到洞口,招呼众人道:“弟兄们,站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歇息。”

  一位弟兄说道:“我们去另外找个窝吧,这里就留给大哥和嫂子好了。”

  罗小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敛容说道:“这是什么时候,哪还能顾到这些!巴格的郊勇家丁就住在附近,随时都可能向我们偷偷袭来,还须加意提防才是,哪能分开!”

  马贼们这才陆续走进洞来,或坐或卧,挽袖袒胸,打趣戏谗,粗言狂态,入眼不顺,入耳难堪。玉娇龙站在洞角,微锁眉头,心里只感到一阵难耐的厌烦。马贼中突然响起几声狂笑,竟把她怀里的雪瓶惊醒,吓得不住地啼哭起来。玉娇龙扪抚着孩子,闷闷不乐地走出洞外。她正倚在洞旁崖壁上出神,罗小虎也随后踱到她身边来了。他歉疚地对她说道:“这儿不比京城,更比不得侯门玉府,只能将就着过日子,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玉娇龙含愤带屈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真要我和这班人混在一起?!”

  罗小虎:“眼下危机四伏,我和弟兄们必须时刻紧靠在一起,这是与大家祸福相连,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岂不懂得这个道理?”

  玉娇龙默然片刻,态度又逐渐平缓下来,说道:“你自己和他们‘相连’,‘攸关’去,这不关我的事,我决不能和他们混住一起。”

  罗小虎:“既然如此,我也决不强求于你,等达美来了,另寻个所在,由她伴你就是。”

  罗小虎筹思一会,又说道:“听说香姑初来时,也为这事闹过一阵别扭,后来处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弟兄们在平静时专门给她和哈里木兄弟寻了个窝,要她俩单独搬去住,她还不愿呢!弟兄们只要一提起香姑,谁不夸她一声好;我可就从未听到有人说她一句不是。”

  玉娇龙听了非常吃惊,真不知香姑已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罗小虎所说的这个香姑,是否真是那个曾经和她朝夕相处过几年的香姑,这群马贼是否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还懂得一点礼义?她一想到香姑那番情景,不由得整个身心都战栗起来。

  罗小虎瞅了玉娇龙一眼,又接着说道:“香姑和哈里木兄弟回到西疆后,她俩从未分离过,几次被围,弟兄们都拼命把她从危难中救了出来。她已学会了骑马。最近听说她已经怀孕,这就不能再让她无休止地奔劳,得给她寻个安静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玉娇龙的心又被触动了。她眼前浮现出的,已不是那个变得毫不知羞,和一群粗野的马贼混居杂处的婢女,而仍是自己时刻萦怀,目前处境又和自己命运十分相似的香姑。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她那含苦茹辛,忍着剧烈的腹疼在马上备受颠簸煎熬的情景。玉娇龙充满关切地问道:“啊,香姑!她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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