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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再出玉门断瑰投石 重来木屋落魄寻人(3)


  玉娇龙突然站起身来,逼视着马强,凛然说道:“马强,你听着:玉大人并未罢官,玉小姐确已投崖身死。这世上决不会再有人能见到玉娇龙小姐了,除非那人也去到阴曹地府!记住:我姓春;今日之事,不得对谁说出半字。”

  马强被玉娇龙那凛凛的神情和严厉购话语惊呆了,吓得连连后退,诺诺连声。玉娇龙不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纵马驰去。她驰出约十来丈远处,猛又翻过身来,扬手一箭,马强头上盔缨应弦落地。玉娇龙勒马回头对他喝道:“你敢泄露半字,有如此缨!”

  马强差点吓破了胆,玉娇龙这才略放下心。

  玉娇龙在遍地砂砾的古道上奔驰了两天,方才到达玉门。

  她在城里略事小憩,进过食,又买了一些用品,因见天色尚早,便又催马起程。

  玉娇龙原以为玉门关一定十分雄险,她一直把它当作西域和内地的分界,因此,每当她想到玉门关,总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故国和异域之思。可是,今天她勒马来到关前。既不见有雄关,也来看到固墙,却只见到一座荒颓的士堆耸立在那儿,据说那就是几百年前的关门遗址。玉娇龙立马堆前,凭吊这座长留史册的名关,千百年来不知送走多少离人征夫,迎来多少朝天使节。如今却变得这般废颓,除了使人怆然兴悲,并来留下一点足以发人豪情壮志的痕迹。玉娇龙回首东望,迢迢千里,家国难投;举目西眺,冰雪连天,莽原浩浩,归宿何处?她彷徨四顾,不觉潸然泪下。

  这时,也有一些入疆的贩夫商旅打从这儿经过。他们走到堆前,都要停下步来,从地下拾起一个泥团或石块,背着往堆上一甩,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玉娇龙一连看了几人都是如此动作,她只觉奇怪,却不解为何。她等一位中年商贾模样的人正拾起石块,便上前问他道:“请问,这投石上堆,可是讨个旅途吉利?”

  那商旅模样的人说道:“哪里是讨什么吉利!这是多年来出塞人留下的风俗。这土堆乃是旧时关口,凡是出塞的人谁还指望生还,只有拾块泥石权当作自己的魂魄,把心留在关内。”

  那人说这话时,眼里噙满了泪水,也不等玉娇龙再问什么,忙将石块反手一甩,便踉跄上路。

  玉娇龙听了那人这番话后,更加触动一片乡思,顿感柔肠欲断,惆怅难禁。她也随着翻下马来,拾起一片碎石,默默念道:“玉门玉门,过客断魂,生死悲欢,由命由人?”然后一扬手,将碎石抛上堆顶,迅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这时,她也怀着一般旅客的心情,不再存活着进关的希望了。可她刚跑离土堆不过一里之地,她怀中的雪瓶突然啼哭起来。玉娇龙猛然一怔,想起她失踪在祁连山中的亲生儿子,赶忙将马勒住,回过头来,凝望着那层峦接天,叠叠绵绵的祁连山,她真不禁感到心如杵捣,片片欲碎了。她望着那皑皑莽莽的群山,心中暗暗发誓道:“我终将重入玉门,踏遍祁连山,不寻回我那失去的儿子,死不罢休!”然后才拨转马头,快快前行。

  玉娇龙出了甘肃地界,直奔哈密。她一路顶风冒雪,茹苦含辛,历尽千重险阻,饱尝万种艰难,整整走了一月方才到达迪化。她匆匆逃离肃州时,病体本来痊愈,加以长途跋涉,更是劳累不堪。因此,到了迪化,她已是筋疲力竭,百感不支。她决定在迪化暂住几天,略事养息。于是,便在城里找家客店住了下来。

  玉娇龙三年多前从乌苏来看她舅父黄天赐时,虽只在这城里住过短短一段时间,但她对这里却感到比对京城还要熟悉。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尽管装束互异,言语各别,但一个个都显得悠游自在,到处是歌笑声喧,使她感到倍加亲切。她自来到这里以后,心情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无须再像在内地那样,时时受怕担惊,处处都得提防戒备,甚至对每一个路人投来的眼光,都要怀着三分戒意,在这里,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街上走来走会,可以从容不迫地照顾雪瓶,每天送给她无数次深清柔蜜的笑脸,尽情地逗逗她,慢慢地将她看个仔细。

  玉娇龙在这养息的日子里,并非得过且过,也未乐而忘忧。

  她窖封在心头的一坛苦水,却也趁着她在这暂时闲静的时刻,又慢慢浸透出来。每当夜深人静,雪瓶已熟睡过去,她总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罗小虎的身影总是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那雄伟的躯体,勃勃的英姿,以及他那双深情而又略带嘲弄神色的眼睛,都使她心醉神摇,眷恋殷殷。只要一想到罗小虎,她的心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颤抖,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阵阵无端的哀怨:怨他不应自甘沉沦,迷于草莽,只能终生与盗贼为伍,难成正果;哀自己福浅命薄,自堕情海,落得远投异域、将来如何结局!她还思念起在京城的父兄,被换失在祁连山中的儿子,也驰念起在京城西郊埋葬着自己的那座坟墓……这一切又使玉娇龙魂断神伤,悲惋欲绝。

  眼前,唯一能给玉娇龙带来一些儿藉慰的就只有雪瓶。她对雪瓶早已捐弃了一切前嫌,早已不再有所迁怒,她已把她当作自己亲生的血肉,在她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怜和爱。可是,只要雪瓶吮饱了自己的奶汁,静静熟睡过去的时候,一种孤独无依之感又袭上玉娇龙的心头,她只有悄然拭泪。

  玉娇龙在迪化养息了几天,劳顿虽已渐渐消除,但身体仍时有不适之感。她知道自己所患的疾病并未根治,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将息一下。但到哪儿去呢?投到罗小虎身边?这当然是她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归结;但她一想到自己愤气离开王庄时的情景,想到他身边那些粗野无礼的弟兄,想到那流窜无定的生活,想到那林居野宿的狼狈境况,她的心又不禁感到一阵厌恶和战栗!她觉得自己虽已落到如此难堪境地,但凭恃自己的武艺剑法,尽可横行西疆,任他朝廷官军,或是当地的巴依、怕克,谁敢渎犯,谁敢不尊!哪能屈身去受那班鄙夫马贼的奚落?!去找香姑?香姑定然随着哈里木身居贼巢,找她又有何用处!

  玉娇龙暗自盘算,思来想去,竟突然想起达美来了,那荒僻的小村,那恬静的木屋,那一夜相依的情景,那依依送别的神态,点点滴滴,都在她心里留下了又甜又美的回忆。玉娇龙一想到达美,脸上不由浮起笑容,心里也烘起阵阵暖意。她抱起刚睁开睡眼的雪瓶,亲亲热热地对她说:“乖乖,我带你投达美小娘去。”

  第二天一早,玉娇龙便离开了迪化,仍沿着她三年多前走的那条小道,向达美住的那个村庄走去。她出了西门,沿着河边驿道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片树林里,那正是早年罗小虎从草原送她到迪化时和她分手的地方。树林还是那样茂密,林间小道还是那么静谧。玉娇龙立马林中,默默沉思,耳边又响起了罗小虎从小道上传来的“两心不变,后会有期”的话语。一瞬间,她几乎分辨不清自己是梦游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的追忆里,只觉得迷迷惚惚,黯然神伤。

  玉娇龙循着小道走出树林,穿过一片田野和村舍,草原已经在望。她一见到草原,竟如重回久别的故乡一般,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她一时兴起,将缰绳一抖,策马向草原飞驰而去。

  进入草原,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有挑担步行的,也有赶马的,看样子多是一些脚夫商贩。玉娇龙总觉有些诧异,心想,这又不是通衢大道,怎会招来这多商旅?她不由放慢马蹄,缓缓向那群人赶去。当她行过那群人身旁时,见他们一个个都抬起头来惕视着她,脸上露出疑惧之色。玉娇龙愈加诧异起来,问道:“诸位往何处去?”

  那些商旅们只好奇而戒备地打量着她,谁也不肯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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