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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王凤祥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来人不易对付,你在一旁观看便是,不必现身。”

  楚瀚左右观望,见到路旁有一株大树,枝叶茂密,便一跃上树,在枝叶中隐藏好身形,但见王凤祥从腰间取下剑鞘,盘膝在土道当中坐下,将剑鞘横放膝上。

  不多时,便见道上一群人快步奔来,衣着褴褛,却是一群乞丐。领头的乞丐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身形瘦削,袒露着瘦骨嶙峋的胸口。楚瀚见他面目好熟,微一凝思,认出正是曾在京城操练场上见过的丐帮帮主赵漫。

  数十步外,赵漫已感觉到王凤祥身上传出的杀气,忽然挥手,命帮众止步。他独自缓步上前,来到王凤祥身前一丈,但见一个魁伟的汉子持剑坐在道路当中,须髯满面,虎眼含威。赵漫知道不可轻忽,抱拳道:“这位仁兄在此拦路,不知有何指教?”

  王凤祥站起身,缓缓说道:“在下想讨教阁下的打狗棒法。”

  赵漫脸色一变,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说道:“这位莫非便是虎侠?”

  王凤祥仰天而笑,声震天地,说道:“正是。”一跃起身,横持长剑,眼望赵漫,静待他出手。

  赵漫没想到会在这城外土道上遇见生平最大的敌手,从腰间拔出青竹棒,凝神备战。

  楚瀚虽知这二人乃是当今天下两大高手,却不知这是两人之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极为关键的决斗,更是打狗棒法和虎踪剑法的重大对决。这场惊世激战,直到数十年后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见两人对峙了许久,彼此相望,却并不出招,显然在度量揣测对手的武功能耐。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赵漫才大喝一声,抢先出手,青竹棒如一道影子般飞出,点向王凤祥的面门。王凤祥不守不避,长剑疾出,也是直指赵漫的面门。这二人都是当世高手,出招之奇巧,实非寻常人所能领悟,这两招看似蛮打,却各自蕴含着深厚的武学理路,攻敌之不得不守,逼敌自救。

  两人都看出对手招数精湛,同时收招,赵漫青竹棒一个回旋,向王凤祥胸口扫去;王凤祥长剑灵动,也是一个回旋,直斩对手手腕,转瞬间一棒一剑过了数十招,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这打狗棒法乃由丐帮帮主代代相传,到了武学奇才赵漫的手中,更达炉火纯青之地。这时他手中竹棒幻化作一片青影,巧妙灵活,在王凤祥的剑刃之旁穿梭游动,伺机攻击,稳占抢攻的地位;王凤祥的虎踪剑法则应对自如,每出剑反击,则力道雄浑,总能将青竹棒震开,丝毫不落下风。

  自古兵器之中,长剑乃是君子侠客所用的兵器,有一股尊贵之度,正义之气;竹棒却素来是乞丐隐者所用之器,因其随地可取,唾手可得,既可打狗防身,亦可充作手杖行路登山,更可挑下树上果子充饥,再方便实用不过。但这两样都不是杀伤力强大的兵器,不似刀、枪、矛、戟、锤、斧、钺、叉、鞭等那般明目张胆是为了杀伤对手而打造。剑薄而软,需得配上高深内力方能使动;竹棒直脆易折,无刃无锋,既不能挡敌兵器,也不能进攻伤敌,乃是十分不利的兵器,唯有配上神妙无比的打狗棒法,才能与高手对敌。打狗棒法之诀窍全在一个“巧”字,一个“快”字;使棒者需得将竹棒使得极快极巧,才能出其不意,趁敌之暇,攻敌之隙,藉此取胜。

  此时王凤祥和赵漫这场对决,以长剑对竹棒,可说是君子与乞丐之争,侠客与隐士之斗;尊与卑,贵与贱,入世与出世,就在这当世二大高手和他们所使的兵器中作出殊死之争,旷世之斗。

  但见二人一剑一棒,来回反复,战了足有两个时辰。有时两人同时抢快,楚瀚在一旁更看不见剑和棒,只见到两个人和两个人之间飞旋盘桓的一团剑影和棒影;有时两人同时放慢,一剑一棒之出,有如打太极一般,慢到极点,攻者一寸一寸递出攻击,守者也一寸一寸转移防守,剑棒尚未相交,便又各自移开。

  楚瀚看不明白,心中好生疑惑:“出招这么慢,守招也这么慢,这是在作什么?”他隐约能看出两人都在运动内息,很可能施展慢招之时,乃是在比拚内力,但他自己武功根柢十分有限,自也看不懂其中奥妙。

  有时两人的招数又陡然从慢势转为险狠,招招抢攻对手要害,刺目、挑喉、戳心、抹腕、斩膝,都是不能不挡避的凌厉攻招。楚瀚只看得手心捏满冷汗,在他眼中看来再也不可能解救的攻招,场中两人却似举重若轻,毫不费力便挡避了开去,甚至连双脚都不必移动半点。

  忽然之间,二人同时开始施展轻功,奔驰跳跃,从不同的方位攻击对手。剑招棒招仍是一般快捷无伦,但在身形快速移动之中互相攻击挡避,招数之灵动变化又有不同,这是在比拚眼捷手快和轻功造诣了。

  楚瀚在旁只看得心动神驰,心知这二人武功高绝,自己除了飞技略胜一筹之外,其余各种高深武学也仅能领会其中十之二一,只约略看出两人不相上下,旗鼓相当。

  两人又战了许久,楚瀚抬头望向日头,心中暗暗担忧:“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王大侠昨日中了马山二妖的毒,尚未全数驱出体外,久战之下,内力若有不济,情势将甚是不利。”

  但见两人的招数由快至慢,又由慢至快,从静止至施展轻功四处快奔,又回复到相对不动,转眼已到了第三个时辰。此时情势已甚是清楚;两人招数功力相当,唯一还能一较高下的,只有耐力和谨慎:看谁能支持得较久而不疏忽出错。

  此时王凤祥果然因为前一日毒伤未愈,气势略显虚弱。赵漫自已看出,不知他是故意示弱诱敌,还是真正力有不逮,心中寻思:“他在这儿挡路向我挑战,自然早已作好万全的准备。他明知这是一场大战,绝不可能挑在内力不济时出手。难道他的内力当真输过了我,激斗三个时辰便撑不住了?”

  他心中怀疑,又试探了数招后,终于决定进攻,使出打狗棒法的凌厉攻招“屠狗真英雄”,刺向对手后颈穴道。

  王凤祥见这招从甚难意料的方位攻来,立即往前一跃,避开了这一棒,但对手随即攻来的一棒却已直指他胸口。这招虽甚巧妙,王凤祥并非没有见过,但内力不济之下,再也无法实时跃起避开,只能将真气聚集在胸口,勉力抵御这一棒,长剑随即直攻对手眉心,逼敌自救。赵漫仰头避开,这一棍却不收回,棒尖的真气已袭至对手胸口。王凤祥惊觉自己体内真气受毒性所制,竟无法集中,抵御不了这一棍的真气,他一个闭气,闷哼一声,已受内伤。

  赵漫见此招奏效伤敌,终于分出了高下,心中大喜,当即罢手,收棒后退。他虽小胜一招,但对虎侠的武功衷心佩服,抱拳说道:“王大侠,承让了!”

  王凤祥收剑抚胸,运息在体内走了一遭,知道受伤并不重,但毕竟算是在赵漫手中输了一招,也抱拳说道:“好说。”

  赵漫望向前路,说道:“在下为追寻偷走少林金蚕袈裟、武当七玄经的女子雪艳而来。听闻她尚有意偷取峨嵋派的龙湲宝剑,正派中人正大举出动追捕她。王大侠可知她的下落?”

  王凤祥没有回答,却再度举起了长剑。赵漫凝视着他的剑尖,若有所悟,长叹一声,说道:“乞丐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得遇王大侠并与阁下过招,痛快淋漓,喜甚幸甚,所愿已足。”说完一抱拳,率领丐帮弟子转身离去。

  王凤祥见他如此干脆爽快,倒也颇出意料之外,收回长剑,目送着丐帮众人离去。

  待丐帮众人去得远了,楚瀚才从树上跃下,但见王凤祥脸色甚白,他方才尽全力与赵漫相斗,体内毒性未能驱尽,又受了内伤,此时已有些支持不住。

  楚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想起数年前在京城见到青帮和丐帮起冲突,肇因就是雪艳偷走了少林的金蚕裴裳,青帮因好奇而来京城瞧热闹,丐帮为保护少林名声而出手驱赶青帮离京。如今这少女仍旧我行我素,不但偷了武当的七玄经,更打算去偷取三绝之一峨嵋派的龙湲宝剑。

  楚瀚自己是当代神偷,如果下手的是他,定当小心谨慎,更不会让人知道他想出手取物,也绝不会让人知道事物是被他取走的;但这雪艳仗着绝世武功,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有着帝王般的气势,公然出面夺取秘笈,更不在乎与全中原武林为敌。如今她分娩未久,女儿幼小,正是最虚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虎侠为了保护她,什么都不顾了,甚至抱伤去与赵漫决斗,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想到此处,不禁暗暗为虎侠的深情所感动,至于雪艳为何偷取这些秘笈,王凤祥既不曾告知,他便也不敢多问。

  王凤祥喘了口气,说道:“我没事,运一下气便行了。”当下盘膝坐下,凝神运气。不到一炷香时分,他便睁开眼睛,说道:“上路吧。”

  二人一起上马,往雪艳离去的方向缓驰而去。楚瀚见他脸色仍甚苍白,骑在马上似乎摇摇欲坠,这一场剧战显然对他的消耗损伤甚大,短期内不可能再与人动手,忍不住劝道:“王大侠,你为了保护雪艳姑娘,不惜与整个正派武林作对。但你二位武功就算再高强,雪艳姑娘终究需要休养身子,照护婴儿,你一人也敌不过这许许多多的敌人。不如还是躲起来一阵子,避过锋头再说。”

  王凤祥脸上神色有些哀伤,却并无半点困窘无奈。他缓缓说道:“楚小兄弟,男子汉该作的事情,不论多么困难艰险,都得去作。雪艳姑娘是我心爱之人,我便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楚瀚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语意坚决,心中感动,说道:“王大侠,我不是说你不该保护雪艳姑娘,而是想劝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当此关头,还是能避则避才好。”

  王凤祥转头望向楚瀚,微微一笑,说道:“世间偏偏有许多让人无法躲避的事情。我这一生作过不少傻事,很多人笑我愚蠢,但回想起来,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当年我若没有去作这些傻事,我也就不会是今日的我了。”

  楚瀚对他的过去所知不多,不明所指,说道:“愿闻其详。”

  王凤祥吸了口气,说道:“十七岁那年,我武功初成,虽不能称天下无敌,也可说是少有敌手。但我却为了相救一个被奸商陷害的乡里小贩,甘愿代他入狱。当时要越狱也不是难事,我却乖乖地在黑牢里蹲了两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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