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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三十六章 巨穴奇遇

  楚瀚大叫一声,惊醒过来,不断喘息,感到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耳中仍旧充斥着巨大的轰然声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睁眼望去,见到百里缎便在眼前,靠着山壁而眠,自己竟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百里缎也醒转过来,低头观望他的嘴唇一会,从一旁取过一块湿布,将冰水拧在他的唇上。楚瀚正感到口渴,便张口喝下了水,只觉入口清甜,冰彻胸肺。

  他喝完了最后一滴水,开口问道:“哪里来的水?”

  洞中水声极响,百里缎听不见他的言语,俯身将耳朵凑在他口旁。楚瀚又问了一次,却因嘴唇肿胀,发音不清,又多说了两回,百里缎才终于听明白了,在他耳边答道:“地底下有条河流,这巨响便是那河流发出的。放心,水很干净。”她轻轻扶起楚瀚的头,让他躺在地上,说道:“我再去取水。”站起身,一跛一拐地缓缓走去,消失在洞穴深处。

  楚瀚见了,心想:“她腿上被蜈松咬了,可能毒性还未除尽,走路仍不方便。”他躺在当地,感到身体僵硬,头脑发昏,方才的恶梦似乎仍萦绕在他脑际。他甩了甩头,试图坐起身来,挣扎了好半晌,才终于爬起身。他四下望望,昏暗中只隐约见到石壁上怪石嶙峋,洞穴巨大,高不见顶。他又觉全身虚弱,只能再躺倒地上。

  等了许久,百里缎才回转来,手上的布块沾满了冰凉的水。她喂他喝了水,又用湿布替他擦拭嘴唇和脸颊。楚瀚伸手去摸嘴唇,感到肿块只剩下鸽蛋大小,疼痛也已减轻了许多。他想起自己在半昏半醒中,百里缎来回替自己取水清洗伤口和冰敷头脸,不知已走了多少回,心中感激,开口说道:“谢谢 你。”

  洞中水声太大,百里缎听不见他的言语,即使听见,楚瀚嘴唇肿得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但百里缎能从他口形猜知他想说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楚瀚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心中不禁一动,但见她脸色极白,美艳的容貌在阴暗的洞穴中显得如真似幻,若隐若现。他见到她的口唇有股淡淡的紫气,甚觉奇怪,微微皱眉,开口想问,又想起她听不见自己说话,便伸手去指她的口唇,露出疑问之色。

  百里缎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忽然双颊通红,转过头去,拾起布块,一跛一拐地快步离去。楚瀚瞥见她左腿裤脚撕破,露出一段白色的肌肤,肌肤上被蜈蚣咬嚼的紫点已然淡去,只留下一抹淡紫色。楚瀚想起她口唇上的紫气,心中一动,霎时明白她为何脸红:“我替她吸去腿上毒液,毒液却进入我唇上的伤口。莫非她也用口替我吸出了毒液?”

  想到此处,也不禁脸上发热。但他当时陷入昏迷,在恶梦与剧痛中挣扎,即使她真的为他吸了毒,他也没有半点印象,也知道她定会绝口不提此事。

  楚瀚感到脑子仍旧混乱昏沉,心想自己中毒多半尚未清除,便又闭上眼睛歇息,忽然肚子咕咕作响,想起昨日生火烤野牛肉的情景,只恨当时没有多吃几口。

  百里缎这回去了甚久,回来时手中竟提着五条白鱼。她将鱼放下,转身便往洞外走去。楚瀚猜知她要去收集树枝生火烤鱼,便勉力坐起身,持小刀剖开鱼肚,清理肚肠,又用刀背刮去鱼鳞。

  过不多时,百里缎果然取回了许多树枝,楚瀚便开始生火烤鱼。两人在丛林中合作惯了,平日便甚少言语,此时即使在巨大水声之下无法交谈,两人却也不觉得有何不便。

  楚瀚嘴唇肿胀疼痛,吃食十分不便,勉强吃了半条鱼,算是填了填肚子,又感到身子虚弱疲倦,便躺下休息。洞中寒冷阴湿,他尽量依着火堆而卧,百里缎也躺下了,两人并头而卧,相隔数寸,一齐抬头仰望。

  此时外头已然天明,从远处洞顶的天窗中透出微微光线,能看出这洞乃是石灰岩穴,石壁狰狞,色彩各异,而最奇的是这岩穴宽阔无比,整个岩洞似乎比宫中从皇极门到谨身殿之间的广场还要大上许多,穴顶高远,几不可见;穴内究竟延展多深,更是难以臆测。楚瀚所见过最高的塔是京城广安门外的天宁寺塔,高十三层,这巨穴中就算放上好几座天宁寺塔,也远远构不上巨穴的顶部。

  他正想着,百里缎忽道:“五座也放得下。”她的口就在楚瀚耳边,楚瀚听见了,不禁一呆,转过头凑在她耳边问道:“你是说天宁寺塔?”

  百里缎也一呆,侧过头来,说道:“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楚瀚道:“我才觉得奇怪,我正想着天宁寺塔,你便说五座也放得下。”

  百里缎嘿了一声,说道:“天宁寺塔是京城最高的塔,这穴顶这么高,我们同时想到天宁寺塔,也不出奇。”

  楚瀚仍觉得十分古怪,耳中听着澎湃的水声,忽然想起追到洞外的老虎,暗想:“那两头老虎莫非是怕了这声响,才不敢追进来?老虎不知离去了没有?”便听百里缎道:“这儿声响太大,老虎不但不敢进来,甚且不敢多停留。我去捡柴时,便没再见到牠们了。”

  楚瀚大觉有趣,转头望向百里缎,说道:“你真的知道我心中的念头!我才在想洞外的老虎,你便说了这话!”

  百里缎似乎也觉得颇为特异,说道:“不知怎地,我听着这声响,便想起老虎害怕不敢入洞的情景,我想你或许会担心老虎,便说了出来。”

  水声太吵,两人说话都得凑着耳朵,扯着嗓子,十分不便。楚瀚忽然很想看看这么大的水声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百里缎望着他,微微一笑,与刚才一般,不用言语便能明白他的心意。她站起身,伸手将楚瀚扶起,楚瀚也笑了,跟着百里缎向岩穴深处走去。

  两人高高低低、弯弯曲曲地在巨穴中行走攀援,但听水声愈来愈响,震耳欲聋。两人攀行了总有一盏茶时分,才来到一条湍急的地下河流之旁。水旁的石头潮湿多苔,水色幽黑,夹杂着一团团白色的浪花。楚瀚小心地跨上苔石,走近水边,水花溅得他裤脚和鞋子尽湿。他见到近水的石头上有许多杂沓的鞋痕,知道是百里缎来替他取水时留下的,心中感激:“我昏晕处离这地下河这么远,她腿伤仍重,却来回替我取水清洗伤口,以冷水布块退热,也不知跑了多少回。”回头见百里缎站在岸边高处,神色关切,似乎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滑倒跌入水中。

  楚瀚向她微笑挥手,意示放心,蹲下身,俯身用双手捞起一掊河水,但觉触手冰凉,奇寒刺骨。他就着手喝了一口水,感到一股寒线由口腔穿过胸膛,直落入肚中。

  楚瀚低头望去,见到黑色的水中有不少白色鱼影,他正想着百里缎是如何捉到鱼的,便见百里缎身影一闪,落在大石之上,手中持着一根尖尖长长的树枝,陡然往水中戳去。她手法极巧,这一戳便戳中了一条肥大的游鱼,在树枝尖上翻动挣扎。楚瀚心中不禁高赞:“漂亮!”

  百里缎侧头向他一笑,楚瀚知道这回她又能听明白自己的心思,报以一笑,两人一齐回到岸上,在河边并肩站了一会儿,望着黑色的流水,听着澎湃的水声,各自想着彼此都能体会的心事。

  楚瀚中毒不浅,毒性虽被吸出,头脑仍有些昏眩,此时一股疲倦袭来,感到眼皮沉重,四肢无力。百里缎扶着他走回离洞口较近的一块空地,让他躺下。楚瀚背脊才碰地,人便沉沉睡去了。

  之后数日,两人便在这巨穴中休息养伤。洞中时而昏暗,时而漆黑,时而光明,全随气候而变,几乎感受不到日月朝暮的轮转;只有地下河流澎湃的声响和洞中无止无尽的潮湿阴冷从不改变,始终萦绕在二人身周。

  在这空旷无比的巨穴中,除了两人曾误踏的蜈蚣巢外,几乎没有别的生物。两人偶尔捕鱼煮食,此外大部分时间都并肩躺在大石头上休养,听着水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似乎苍茫广阔的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有时洞中光线充足,抬头仰望,能见到五座天宁寺塔之外的洞顶之上,有不少猴子攀爬出入,捕食洞中的蜗牛。壁顶有许多天窗,猴子显然是从这些天窗爬进爬出的。楚瀚暗想:“我若走在那山坡上,不知道山下有此巨穴,一不小心跌落那些天窗,跌下五座天宁寺塔,岂不要摔个粉身碎骨?”想起中毒昏迷时跌入深渊的恶梦,不禁打了个寒颤。

  楚瀚左上唇破裂,又中了蜈蚣毒,一度肿得有如鸡蛋大小,数日后渐渐平复愈合,但仍有些红肿。两人在巨穴中住了一月有余,都渐渐习惯了这充满了水声湿气的所在,甚至感到颇为闲适安稳。然而天气渐渐转凉,两人心想这巨穴不是久留之地,等楚瀚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后,便决定出洞。

  两人来到洞口,放眼望去,触目便是一片深山野林,藤蔓纠结,烟雾弥漫,洞外正飘着绵绵细雨。两人不辨方向,见到远处有座高山,便决定往那座山走去。

  此时正是七八月间,南方丛林正值雨季,从早到晚不是大雨便是小雨,两人全身衣衫很快便被汗水雨水湿透,即使晚间扎营生火,也总烤不干湿淋淋的衣服鞋袜,两人只能穿着半湿的衣裤,终日在湿滑腐烂的烂泥枯叶上行走跋涉。晚间有时幸运,能找到个石穴遮雨;有时找不到石穴,两人便缩在大如伞盖的芭蕉叶下躲雨,终夜都能听见淅沥沥的雨打芭蕉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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