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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楚瀚怀抱着小影子,一步步深入林中。小影子似乎也能感受到这古林的阴森殊异,缩在楚瀚怀中,身子微微颤抖,只露出两只金黄色的眼睛警戒地四下张望,瞳孔放大,不时发出充满威胁的低咆声。

  渐渐地,四周愈发阴沉黑暗,楚瀚抬起头来,头上只见得一片沉郁的浓绿,更不见天日。林深之处,四下陡然安静下来,连鸟兽之声都无,似乎走入了一张死寂的图画之中。

  楚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放慢呼吸,静静聆听感受这古林的气息脉动。这地方不可能有人居住,他心想:此地全无生机,除了成群湿软多足的虫蛇蚊蚋外,飞禽走兽半只不见,人能靠什么生活?加上远处不时升起飘浮的一股股怪紫色、泥黄色、暗绿色的烟雾,想来便是店东所说的致命瘴气了。

  楚瀚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在树林中勘查地形。当天日落前,他寻路回到客店,吃了晚餐,早早入睡。次日一早,他采买了三天份的清水干粮,告知客店店东自己还想再上西山礼佛,可能小居数日才回,便出门而去。临行前,他想起自己此行入林十分凶险,思虑一阵,决定将小影子留在客店,对牠说道:“我要再去那可怕的树林,你还是留下吧。自己找点东西吃,等我回来,知道么?”

  小影子喵喵两声,便没有跟上,直到楚瀚走远了,才跃上客店的屋顶,睁着金黄色的眼睛凝视着主人的背影,似乎颇为不舍,但又显然对昨日去过的林子满怀恐惧,迟疑不敢跟上。

  楚瀚再次进入靛海,四下勘查,熟悉周围数十里的地形,选了一株古柏树作为下手的地点。他找了一处显眼凹地,取出一件旧衣,将一袋水塞在衣里,放在凹地当中,再加上一顶帽子和一把深色爬藤,看来便如一人俯卧于枯叶之中一般。他小心地将数条绳索结成圈套,布置在四周,再以枯叶层层掩盖。他将绳索的另一端引至邻近古柏的枝干之上,打算躲在该处综观全局,及时扯动绳索,收紧陷阱。

  设好了陷阱之后,楚瀚便沿原路回头,在西山脚下故意留下几个清楚的脚印,指向黔江。他飞技超卓,平时即使行走在泥泞中,地上也可以完全不留脚印,此时蓄意留下脚印,自是为了引诱百里段追来。他每走数十丈,便留下几个脚印,让对头知道自己的行踪。

  他回到靛海边缘,在林中要紧处留下杂乱的足印,假作自己在林中迷了路,不断绕圈子,脚步粗重,显出慌张之态,再慢慢将足印引至古柏之下。他知道百里段一定能凭着他在枯叶上留下的线索,寻到此处。一切设置妥当后,他便隐身于邻树的枝干上,静心等候。

  §第三十章 蛇王之笛

  过了总有三个时辰,楚瀚独自在这寂静得出奇的深林中守着,不禁感到一股凉意渐渐扫过全身。这林子好似图画般幽森静谧,但其中究竟潜藏着什么险恶危难,却非他所能知晓。他心中暗暗升起恐惧,心想若是百里段不曾寻来,自己单独留在这诡异的古林中过夜,实是危险万分,要是半夜时瘴气在身边升起,或是让什么毒虫蛇蝎咬螫上自己的手脚,一条命很可能便糊里胡涂地送在此地。

  楚瀚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后悔,他下手取物前,一定将环境摸得透熟,有如自己的住家一般,下手时才能从容无误,手到擒来;但自己这回却选择了这极为陌生的树海作为下手地点,虽说已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探索勘查,毕竟不比一般城镇屋宇那般容易习惯熟悉。决定在此下手不知是凶是吉,总之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竭力压抑心中的忧惧,抬头去望天色,才想起此处更望不见天空,早晚都是一片阴暗沉郁。他定下心来,打定了主意,只等百里段钻入了他的圈套,他便将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恐怖的古林,再也不踏入靛海一步。

  楚瀚耐着性子,保持警觉,在靛海的树梢上等候了两日。到得最后一日,算算应是傍晚申时末,方始听见极轻极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掩来。楚瀚侧耳倾听,确定是一个人快步向这儿行来。他早已听熟了百里段的脚步声,确知一定是他,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双手握紧七八个陷阱的线头,等他上钩。

  不多时,楚瀚已能从枝桠间望见一道轻盈的黑影,如烟般在林中窜过,走走停停,不时俯身查看足迹,侧耳倾听声响。黑衣人缓缓接近古柏,远远望见趴在树下凹陷处的人形,顿时停步,凝立一阵,才又往前行。他不直接往人形走去,却从旁绕路,离开人形约莫五六丈,缓缓掩近。

  楚瀚早就料到他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人形,在人形远处也设下了陷阱。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看准了百里段的落脚处,正在一个圈套之上,陡然用力一扯手中绳索,陷阱中的圈套登时缩起,紧紧套住了百里段的脚踝。

  百里段惊呼一声,急往上跃,想捉住树枝,藉以摆脱脚下绳索,但身边的古木奇高,最矮的枝干也有五六丈高矮,饶他轻功再高,也不可能构得着。他一跃之后,随即往下跌落,楚瀚趁他身在半空之时,伸手又是一扯,百里段身不由主地向旁荡开,后脑撞上树干,登时昏晕了过去,跌落在枯叶之上,瘫倒不动了。

  楚瀚立即从树梢跃下,冲上前踩住了对头的背心,将他的双手弯到背后,用绳索绑起,又绑起他的双腿,这才松了口气。他将对头翻了过来,让他面向上躺着,但见他双目紧闭,神色痛苦,面上仍旧蒙着一块青布。楚瀚心想:“这王八蛋的面貌想必丑陋已极,才终日蒙着脸。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丑怪到何地步?”伸手扯下他的蒙面,却不由得呆在当地。眼看这人不但不丑,而且皮肤雪白,鼻挺口小,十分秀气。再仔细一看,地上这人竟是个面容妍丽姣好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楚瀚呆望着眼前这少女好一阵子,心中疑惑大起:“莫非捉错了人?”回想她方才入林的身手,世上再无别人能模仿得来,这才确定眼前这少女正是与自己缠斗数月的大对头。

  楚瀚见她容色颇为明艳,呸了一声,心想:“女子又如何?生得美丽又如何?我照样要好好地报仇,出一口恶气!”

  他一路上被这女子穷追不舍,甚至连累了无辜的平民百姓,此时终于设下陷阱擒住了她,怎能不好好回敬一下?他想起那些被她无辜打断腿的少年,心中怒气勃发,当即用绳索穿过她手上的绑缚,将她吊在一株古树的树枝上。他整治完毕,抬头望着她吊在半空中晃荡,心中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百里段在昏迷中听见他的笑声,甩甩头,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起吊在半空,不禁又惊又怒,低头望见楚瀚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咬牙骂道:“杀千刀的浑小子,快放我下来,不然我立即剐了你!”

  楚瀚笑道:“千刀万剐,都得你手脚自由,手中有刀才成。我看你此刻的处境,似乎不适合多说狠话,省得我一个不高兴了,索性留你在这深山古林中荡秋千,荡个七八日、十来日,若无人经过, 你就得吊在这儿,活活饿死啦。”

  百里段心中一寒,知道这人虽不残忍好杀,但若激怒了他,他也不必当真动手杀了自己,只要一走了之,条命便不免送在这杳无人迹的密林之中了。她想象自己悬挂在这株古树之下,悠悠晃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至饿死,或被虫蚁咬啮而死,那情景实在凄惨恐怖已极,思之不寒而栗。

  她转念又想:“不,这小子不会忍心让我惨死,一定会放我下来。到时我定要捉住了他,好好折磨一番,让他知道欺侮我的下场!”

  楚瀚见她眼露凶光,猜知她心中愤恨难已,一旦脱身,定会对己痛下杀手,到那时节,自己可不会有逃过一劫的好运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我虽不爱杀人,却也不爱被杀,因此我是不会放 你走的,你大可死了这条心。”

  他举目四望,此时四下更加阴暗,屈指算算,也该交酉时了。他生怕迷路,不愿在黑夜中摸黑出林,便道:“今儿晚了,我便在这儿睡一夜。明儿天一亮,我便上路啦。”说着捧起一堆枯叶,铺成床铺,舒舒服服地躺下,望了望悬挂在半空中的百里段,心想终于捉住了对头,可以安心睡上一觉,实在难得,心情大畅,不禁脸露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楚瀚却未料到,自己的这一觉竟如此短暂。他才悠然进入梦乡,便听见远处传来古怪的沙沙声响,似乎一阵狂风从远处袭来,声势沉缓而骇人。楚瀚一惊醒来,急忙跳起身,放眼望去,夜色中但见十多丈外的枯叶之上,赫然游走着无数条蠕蠕而动的事物,逼近面前,才看出那是一群蝮蛇,一条条昂头吐信,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楚瀚从未见过这许多蛇,一时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惊人的场面,怀疑这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才一迟疑间,蛇潮已涌到他的脚边,一条滑溜溜的青蛇钻进他的裤管,顺着他的小腿攀沿而上。

  楚瀚只觉那蛇湿黏滑腻,大惊失色,不顾是真是梦,连忙往后纵跃,伸腿将那条蛇踢飞了去。但成千上万的蛇群仍旧前推后拥地逼上前来,楚瀚大叫一声,转身拔腿便逃。忽听半空中百里段尖声大叫,楚瀚百忙中抬头一望,见一条毒蛇沿着树枝和绳索蜿蜒而下,爬上了她被绑缚在背后的双手,转眼便滑行到了她的颈上。楚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彷佛那蛇是爬在他自己的颈子上一般,心中顿时好生后悔,“我不该将她吊在树上,如此被群蛇生吞活吃,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想到此处,当即伸脚踢去,踢开了环绕脚边的群蛇,纵身上跃,拔地而起,轻巧地越过百里段,握住了吊挂她的绳索,伸手掐住缠在她颈上那条蛇的七寸,将之损下树去。他随即沿绳攀爬而上,翻身站上树枝,一边将成群蜿蜒上树的青蛇拨开踢落,一边将百里段拉了上来,取出小刀切断绑缚她的绳索。

  百里段惊魂未定,颤声道:“怎会……怎会有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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