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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红倌笑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口中吟唱起一段她最爱的《玉簪记》中的《朝元歌》: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
  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作硬。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楚瀚听了,紧紧搂住她的肩头,微笑道:“傻姑娘,你不孤另,我也不孤另。”红倌将头靠在他胸口,也自笑了。

  红倌并不知道,自从她与楚瀚交往以来,楚瀚便凭着他在梁芳手下办事的方便,替她打发了无数轻薄子弟、无赖富商。梁芳势力庞大,即使达官显要也怕他三分,若不是楚瀚在暗中护着她,她的麻烦还要更多。

  两人望着繁星般的流萤,一时兴起,决定抓一些带回家去。楚瀚略略施展飞技,提气在空中轻盈一转,随手便捉到了数十只,乐得红倌直拍手叫好,将方才的发怒哭泣全抛去了九霄云外。

  回到红倌房中,两人熄了灯火,窝在被子里,一同观看琉璃樽里的萤火虫。小影子没有跟他们去捉流萤,这时见到瓶子中闪闪发光的小虫子,极为好奇,金黄的眼睛直瞪着虫子,伸爪想去捉,却被琉璃隔开,怎都捉不到,只将楚瀚和红倌逗得嬉笑不绝。

  那夜两人缠绵过后,楚瀚沉沉睡去,红倌却无法入睡,她转头望向楚瀚沉睡的脸庞,心想自己身边有个贴心的伴侣,又怎能让虫子们失去亲友伴侣呢?便悄悄披衣起身,就着窗子打开了琉璃樽口。她望着萤火虫纷纷飞入窗外的星空之中,才踮着脚尖回到床边,钻入被窝里,回到楚瀚的怀抱之中,不知怎地心中一阵悲苦,又流下了眼泪。

  楚瀚略微醒转,伸臂抱住了她,低声问道:“去作什么了?”红倌将脸塞在他的怀里,说道:“放虫子回家。”楚瀚轻抚她的头发,说道:“乖乖不哭,我们明晚再捉便是。”

  红倌收了泪,嘴角露出微笑,安稳地沉入梦乡。

  ***

  楚瀚白日听梁芳命令办事,与百里段彼此防范,夜晚偶尔与红倌相聚,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他为了避免引起百里段的疑心,许久都未曾去看泓儿,只从小凳子等的口中得知孩子十分健康活泼。他心中挂念泓儿,每回使尽千方百计,甩脱百里段后,便一定偷偷跑去看一眼泓儿,确定他平安无事。只要望见泓儿清澈的眼神,纯真的笑容,他便感到万分充实,满心喜悦。

  有时他想起藏在井中的水晶,便轻轻地对泓儿说道:“泓儿,泓儿,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我什么时候才能将水晶交给你?”

  泓儿咿呀而笑,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高高兴兴地爬近前,直爬到楚瀚身上,凑上去亲他的脸,亲得他满脸口水。楚瀚笑着抱起泓儿,心中对这婴孩的疼爱日益加深。

  §第二十六章 故乡今昔

  这日楚瀚带着小影子来到城中,在茶楼中闲坐喝茶,叫了一盘鱼干给小影子吃。他知道百里段已跟来躲在暗处偷看,想测试这人究竟有多少耐心,能在酒楼中枯等多久,便坐着不走。小影子待在茶楼中好几个时辰,甚觉厌烦,自己跑到厨房后捉老鼠去了。

  楚瀚直坐到夜深,百里段已不耐离去,他才一笑,准备起身回家。但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吵闹欢笑之声,便问店小二道:“隔壁是什么人,这般吵法?”小二陪笑道:“楚公公莫着恼,是柳家大少爷升了官,大宴宾客庆祝一番哩。”楚瀚皱眉道:“什么柳家大少爷?”

  小二尚未回答,但听背后一人笑道:“他乡遇故知,真是难得啊难得!”楚瀚回过头,但见一个衣着华丽、脸容端俊的公子从隔壁房中走出,乍看只觉面目好生眼熟,仔细一瞧,才认出他便是三家村柳家的柳子俊!往年他身形高瘦,现在却发福不少,显得富泰了许多。

  楚瀚心中暗自警惕,知道这人奸险多诈,对自己从未安着好心,但一时也不愿得罪他,便脸上带笑,上前招呼。

  柳子俊满面堆欢,热情地拉他到一间安静的别室,坐下喝酒。楚瀚问道:“柳公子,听说你在此开宴,庆祝升官,不知高升了个什么职位?”

  柳子俊笑道:“多谢楚公公相问。还不是托梁公公的福,领中旨让我作了个户科的给事中,从七品的官儿。”

  楚瀚心中暗惊,这人来京升官,自己竟然并不知晓,看来梁芳是有意瞒着自己,而这阵子忙着对付百里段,竟然疏忽了梁芳的动静,也实在是太大意了。当下拱手笑道:“恭喜柳兄!梁公公时不时都会跟我提起柳家的好处,我想也是时候该升你的官啦。”

  柳子俊道:“好说,好说!全靠梁公公照顾提携。他老人家为了让我就近替他办事,才命我搬出三家村,在京城中置屋住下。”言下颇为得意。

  楚瀚问起三家村近况。柳子俊喝了一口酒,说道:“上官家自被锦衣卫抄家之后,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几年前上官婆婆乔装改扮了,偷偷回到村中,在自家院子里走了一圈。我和爹爹自然一眼便看穿,因顾念旧情,心存怜悯,也没有说破。”

  楚瀚感到一阵恶心,当初勾结锦衣卫来抄上官家的正是柳家父子,现在竟然还有脸说什么顾念旧情,心存怜悯?他强忍心中的鄙视厌恶问道:“那上官家的子弟呢?”

  柳子俊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上官无影在抄家时大胆抵抗,被锦衣卫当场打死了。我和爹爹见多日后都无人收尸,才找人去上官大宅,替他收敛了尸体。那时尸体已然腐烂,几乎已看不出人形。”

  楚瀚回想起上官无影的自负暴躁,往年曾以马鞭击打自己,听说他落到无人收尸的下场,也不禁心生哀悯。柳子俊又道:“上官无嫣被锦衣卫捉去后,下落如何,想来楚公公是最清楚的了。”

  楚瀚听了这话,知道他是想从自己口中套问消息。柳子俊自然知道当时楚瀚追去京城,偷偷放走了上官无嫣,但上官无嫣一去之后,音讯全无,就连楚瀚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上官婆婆怀疑她是因探知了柳家企图盗宝的密谋,而被柳家杀人灭口,现在柳家却也来询问上官无嫣的下落,不知他是意图掩饰,还是真不知道?当下也推得一乾二净,说道:“上官姑娘一去之后,我就被捉入厂狱,她下落如何,我自是无从得知了。”

  柳子俊见楚瀚如此说,嘿了一声,又道:“至于上官无边,他逃离三家村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加入了山东一个盗伙,作了什么山寨的一个当家。”

  楚瀚点了点头,忽道:“上官家藏宝窟中的事物,柳兄和令尊想必已经找到了。”柳子俊脸色微微一变,顿了一顿,才道:“老实说,这几年中,家父和我花了许多心血探访宝物的去处,却始终未曾找到。”

  楚瀚想起不久前自己和上官婆婆的对答,观察柳子俊的脸色,暗猜他大约真的没找到,不,然这对父子为了讨好梁芳和万贵妃,一定老早开始呈献藏宝窟中的宝贝给万贵妃,然而自己这几年来并未见到其中宝物流入宫中。当时他曾猜想将宝物收起来的是上官无嫣,却毕竟不能确定;若真是她,她想必会回去三家村,偷偷将宝物运走,但是在柳家和上官婆婆的虎视眈眈下,她也绝不可能将诸多宝物全数运走而不被发现。那么那些宝物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中?不是上官家,不是柳家,也不是锦衣卫或梁芳。究竟是什么人,有本领将三家村中人耍得团团转,至今没有人能猜出这人是谁,更没有人能找出这批宝物的下落?

  柳子俊忽然一拍桌子,满面气愤不平之色,说道:“这些宝物,想来都被上官家给吞没了。依我和爹爹的意思,这宝窟是我们柳胡上官三家连手取集的,就算胡家洗手,上官家亡散,也该将宝物物归原主,当初由哪一家取的,便归还给哪一家,如此才算公平。上官家太过卑鄙,竟然辜负我两家的信任,将存放在宝窟中的所有宝物都藏了起来!楚公公,你曾多次出入上官家,想必对上官家人将宝贝移去了何处,有些线索?”楚瀚听他说得好听,柳家若找到藏宝窟,自然早将所有的宝物都独吞了,又怎么可能分给早已无人的上官家和贫困务农的胡家?当下说道:“我若知道,老早便说了出来,呈献给梁公公了,当初又怎会遭受鞭刑,下入厂狱,吃了足足两年的苦头,险些死在狱中?又怎会被梁公公逼得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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