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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恶婆婆笑道:“这是咱们乡下的俗话,意思就是:‘我嫁给你算了!’”

  马小雄“啊”的一声,终于真相大白。

  偌大一艘船,就只有老船家一人独自掌舵,独自操控,尚幸顺风顺水,巨帆吃饱了风,一直向南驶去。

  马小雄在船首上浏览两岸景貌,但觉草木青葱,山岭秀美,心想:“大宋江山如画,文物丰茂,难怪蛮夷纷纷侵我大好河山,男儿保家卫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惜每每为了驱逐鞑子,非但离乡背井,更与红粉佳人诀别,将来小雄马长大了,也许都是一般的命运。”

  小小的脑袋中,不住地胡思乱想,越想越远,不禁又思念起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霜小师父:“她年纪轻轻,不知如何竟会出家为尼,莫非银芽白菜比鸡鸭火腿还要好吃吗?多半是受人唆摆,糊里糊涂地离家出走,糊里糊涂地躲进庵堂,又糊里糊涂地给刮光了脑袋……可惜才一面,小雄马便已身不由己,连此刻身在何处,也是说不上来。”

  想到这里,暗叹天下大乱,小霜出家,身不由己,造物弄人,又想片刻,再叹一声:“人生太烦恼啦,还是做个猪更好一些。吃饱了便睡,睡饱了再吃,无忧无虑,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溜到船尾,老船家赤着脚,坐在一张高凳上,伸出一条右足掌舵,嘴里叼着一尾咸鱼干,神态风骚,见了马小雄,眯眼一笑,道:“小恩公,请坐。”

  马小雄一愣,这是掌舵之处,除了老船家屁股压着的一张高凳之外,再无其他可坐之物,老船家伸手一指右脚,道:“坐呀!”

  马小雄知道老船家个性特别古怪,也不推辞轻轻一跃,四平八稳坐在老船家右脚之上。

  老船家笑道:“你是我的福星,要不是你出现,翠荷妹子一辈子也不肯与我拜天地成亲。”

  马小雄道:“婆婆身上的毒怎样了?”

  老船家道:“她化解不了,我也没法子帮她逼出来。”

  马小雄吃了一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老船家悠然一笑,写意地,也骄傲地回答:“山人自有妙计。”

  马小雄再问:“计将安出?”

  老船家并不解答,却指着前面一条大船,道:“又是一条‘花石纲’的官船。”

  马小雄向着船首方向望去,只见那条大船的船桅,左右两侧以至船头船尾,都插满七彩缤纷的旗帜,其中最大的几面镶金边捆红花大旗,中间都绣着一个“朱”字。

  恶婆婆在这时候走了过来,把老船家嘴里刁着的咸鱼干吃掉,才道:“咱们跟在朱腼大船后面,似是把脸孔凑到别人的屁股上。”

  老船家皱眉掩鼻,道:“怪不得臭气冲天。”

  一口浓痰直吐出去,竟远及船首以外,方始掉入江中。

  恶婆婆道:“朱腼这个狗官,是蔡京的狗腿子。为了奉承昏君赵佶,蔡京成立了‘苏杭奉应局’,专为皇帝采办花石。”

  马小雄道:“皇帝很喜欢奇花异草和石头吗?”

  恶婆婆摇摇头,道:“皇帝最喜欢的是屁话,只要是蔡京和童贯放出来的屁,都当作是仙界掉下来的神仙香饽饽。”

  老船家干咳一声,对马小雄说道:“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蔡京派朱腼为苏杭奉应局总办,统领东南一带的花石纲。”

  “凡是结队而行的货物,都称为‘纲’,为了要皇帝老子高兴,官员从各州各县,把奇花异石,经由长江、黄河、淮河、汴河、一纲又一纲地运往京师。”

  “为了要适当地运用采回来的花石,自然又得大兴土木,于是,蔡京采花石,童贯这个阉宦便负责建造延福宫,总之,花钱如流水,管他XX的民间路有冻死骨。”

  “正因为有了花石纲这一套法宝,所有大大小小官员,都可以趁火打劫,无论是那一户人家,家中随随便便一根草或者是一块烂石头,都有可能被指为‘御前用物’,只要扣上这帽子,主人就得好好看管这一草一石,要是稍有闪失,罪名就大啦,此谓之他XX的‘大不敬罪状’,一旦依法执行,主犯必然处斩脑袋搬家,全家也得充军败窜。

  “在这种苛政之下,老百姓无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谓花石纲,成了贪官污吏最厉害的敲诈勒索法宝,小恩公,你明白了没有?”

  马小雄摇摇头,旋即却又点点头,他在摇头的时候道:“我不是什么小恩公。”在点头的时候道:“我明白了。”

  老船家怫然不悦,道:“我说你是小恩公便是小恩公,你再敢否认,老汉便投江自尽。”

  恶婆婆哼了一声,道:“甲鱼投江,若能就此淹死,可算是千古奇闻。”

  老船家板起了脸,不再说话。

  两老一少谈话间,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忽听“飕”

  的一声,一支利箭自宫船疾射过来,竟是瞄准老船家的眉心发难。

  老船家竟是纹风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恶婆婆轻描淡写地把利箭抄接下来,拈起箭镞一瞧,只见上面刻着一个蝇头般的小字。

  恶婆婆把箭递给马小雄,道;

  “老婆子老眼昏花,这个字怎么读法?”

  马小雄看了一眼,道:“是一个‘校’字。”

  老船家嘿嘿一笑,道:“原来是朱腼的干儿子朱庭校。”

  马小雄道:“朱庭校是个怎样的人物?”

  老船家道:“他的年纪,并不比朱腼细小了几岁,但吹捧拍马屁的功夫,恐怕连蔡丞相也得甘拜下风。”

  恶婆婆道:“这厮原不姓朱,为了认贼作父,甘愿数典忘宗,不姓潘而改姓朱,其人卑鄙无耻程度,纵使未能天下第一,恐怕也是鲜有人能望其项背。”

  老船家冷冷一笑,道:“本来,我这艘船是快不过官船的,但这艘官船,显然载满大大小小的石头,以致船身太沉重,咱们才能渐渐赶上。”

  马小雄道:“赶上了又怎样?”

  老船家道:“这可要看看当家的怎样吩咐啦。”

  恶婆婆道:“既然让我来做这个当家的,有兔崽子胆敢向我老公脸上放箭,自是不可轻恕。”

  老船家淡淡地一笑,对马小雄道:“小恩公,你暂且留在这船上,这里江面宽阔,水流也不湍急,只要小心掌舵,决不致撞到石滩上去。”

  两船更是接近,老船家执着恶婆婆的手,痴缠地瞧了她一眼,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恶婆婆笑骂一声:“老家伙越老越肉麻。”

  双双走向船首,官船那边箭如雨下,两人视若无睹,两手相牵宛似一对怪鸟,直向官船飞掠过去。

  官船上,射出第一箭和下令继续放箭的,是一个中年武官,身材魁梧雄伟,一脸麻子目露凶光,他素来自负箭法如神,因此早早有善于媚谄的随从军官,送了他一个“霹雳箭王”的外号。

  此人正是老船家口中所说的朱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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