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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情,也越来越真。

  这时,小初已有六七分醉意,她的眼波朦胧,双颊艳如桃花,肌肤中犹如要渗透出水来。她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道:“我们再碰杯,喝了它。”

  落拓汉子关切地说:“你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一杯就算了吧。”

  小初却摇头道:“不,别的事可以算了,这杯酒却一定要喝。”

  落拓汉子道:“为什么?”

  小初却又沉默不语,过了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一滴滴地滚落,流过双颊,掉入手中的酒杯中。

  姑娘的心事就如江南的雨天,说阴即阴,说晴便晴。落拓汉将椅子搬到小初的身旁坐下,轻轻揽著小初的弱肩,柔声道:“怎么啦?好端端的为什么哭了?”

  小初哽咽道:“这十天里,咱们朝夕相处,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有不知道,可我相信你必定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与你度过这十个日夜,对我已是极厚的福缘,本不该再有所奢求,可是……可是想到你明天就要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只怕再难见面,我便……便忍不住要……流泪。”

  她举起酒杯,道:“这一杯酒是小初祝你此去鹏程万里,一帆风顺。在以后的日子里,别忘了惜春小筑,别忘了小初!”她眼中的泪光不止,将这杯掺著泪的酒默默咽下。

  这一番话语虽然字句平淡,却是小初捧出缠绵极致的内心之语,每一个字都充满铭心刻骨的相思。

  落拓汉子心旌剧震,他一向遭人仇视,又连遇惨变,对世上的真情已看得十分漠然,却未料到自己在最困苦的时候,竟会得到一位姑娘最真挚的情愫,顿时,如同有一道暖流注入他的肺腑之中。

  他久久凝视著小初的脸庞,心道:“人道烟花巷内无真情,岂知烟花女子情亦真。只是我有何德何能,竟让小初姑娘以一颗真心相许,这让我如何消受得起?唉,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小初这一片深情。”

  此刻,这间小屋之中,一切语言都成为多余,唯有彼此默默传递的眼神,饱含浓情,当真是此情无声胜有声。

  两人的思绪神往,浑然不觉弯月已移至西窗,夜已渐深,烛已将尽。

  夜色清冷,残更敲过院外的长街。

  窗外,挂在惜春小筑门口的朱纱灯笼在秋夜的风中飘摇,红光隐约可见。落拓汉子心念蓦然一动,暗付道:“如今我的仇家遍布江湖,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这家惜春小筑倒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任凭那些仇家寻遍天涯海角,却绝料不到我会藏身在这家二流的妓院之中。”

  想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轻轻捧起小初的脸庞,对她说道:“虽然十天已经过完,但我没说过要离天这里,咱们也不会再难相见。”

  小初不解地说道:“你说什么?”

  落拓汉子道:“我落拓江湖之中,头上无片瓦,身上无分文,四海虽大,却不知何处是我的存身之地。倒不如在此留下,倘若鸨母愿意给我一份事做,我便留下不走了。”

  小初这才明白,她又惊又喜道:“真的吗?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落拓汉子微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初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欢声道:“后院厨房中的六宝儿在前天辞工回家了,眼下院里正缺人手,我去跟干妈说,她一定会把你留下,你放心吧。只是……不过……”

  落拓汉子道:“只是什么?不过什么?”

  小初小声道:“你是知道的,这里是一家妓院。”

  落拓汉子道:“那又怎样?”

  小初道:“这里的女人要伺候天下的男人,这里的男人却要伺候这里的女人。世上的人们都看不起妓女,更看不起妓院中的男人。你要在这里找一份差事,难事……你不嫌名声不好吗?”

  落拓汉子不禁苦笑,暗道:“早在十几年以前,我的名声已被世人所不耻,如今还在乎什么?”他斟满一杯酒,一口饮尽,道:“不管做什么,总胜过食不饱腹,露宿街头。”

  小初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现在的心境,当初我入这一行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说完,她站起身,道:“我现在便找干妈去。”

  她走到屋门边,忽然回头道:“咱们相处了这些天,能不能告放我你的名字?”

  落拓汉子却摇了摇头,道:“算命先生曾经说过,我的名字含满凶兆,连我自己都不愿再想起。倘若告诉了你,只怕日后会给你带来灾难。”

  小初道:“那……那又该如何称呼你?”

  落拓汉子想了想,道:“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哪个不能用来当作名字?你只须拣一个顺口的叫我,便是我的名字了。”

  小初道:“怎么能这样呢。”

  落拓汉子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小初皱了皱眉,叹道:“倘若咱们不曾相处这些天,只听了这番话,怕不人人都把你当痴子看。”

  落拓汉子淡淡地说:“我原本是这样的人。别人愿意怎么看我便任凭他们看去。”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痴子,这倒是一个好名字。嗯,这样吧,今后你便叫我阿痴好了。”

  小初喃喃念道:“阿痴,阿痴,阿痴。”她深深地望著落拓汉子,道:“想不到惜春小筑这所风月之地,倒出了你这个痴心之人。唉,想来也是缘份。”说著,她撩起门帘,走出小屋,往鸨母住的房间去了。

  屋中,只剩下落拓汉子一个人,昏黄的烛火把他的身影反射到墙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烛灯的火苗随风左右摇晃,映照的影子也在微微抖动。

  他默默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望著杯中倒映出的脸庞,自言自语道:“忘记过去的一切吧!因为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从现在开始,世上只存在的是阿痴,是惜春小筑中的杂役,是一个谨小慎微、安分守已的小人!”

  他微微闲上双眼,发出一声长叹,不再回想往事。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小初推门而入,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色,她一进屋便道:“干妈答应留下你了,今后你就在后院厨中帮工,一天五分银子的工钱。”

  听到这个消息后,落拓汉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平静地说:“从明天起,我阿痴就是惜春小筑中的人了。”

  于是,阿痴便在惜春小筑中留了下来,每日在后院厨中端盘送碗、洗洗涮涮,过著庸碌又平凡的日子。

  他平日里总是寡言少语的,手脚却十分勤快,每到活多时,他会不顾吃饭睡觉地去干,若是没活时,他便独自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发呆。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猜不透他的心事。

  开始,别人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但也没有人去管他。后来,大家逐渐习惯了,不再奇怪,甚至常常忽视了他的存在。

  也许,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也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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