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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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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涯却道:“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之父,人无父母,何有此身?何况他对我实是一片父子情深,我的一身武功也是由他所授。还有我那雪莹妹妹,我从小看著她长大,兄妹之情,深挚真诚,更不必说。” 燕飞萍见陆天涯一直饱含怨愤之色,唯独提起妹妹陆雪莹,脸色方大见缓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发至内心的柔意。燕飞萍默默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 陆天涯道:“父亲虽然待我极好,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杀母之仇。我苦练刀法,为的便是替死去的母亲清偿这笔血债。这样一直过了八年,在我二十一岁的那年,父子二人终于翻脸成仇。” 说到这里,陆天涯低垂眼眉,强忍内心的痛楚,沉声道:“那一年正逢母亲的祭日,父亲摆设香案相祭。我却在那时逼他拔刀比武,他无奈之下,终于父子反目,拔刀相见。一场激战下来,我在第二百七十九招上,以一招‘倒转乾坤’破了他的‘阴阳无极刀法’,将刀横在他的颈上,逼他跪在母亲的灵牌前,质问他为什么如此薄性无情。” 说著说著,陆天涯的神情渐渐激动起来,眼中泛起一层血丝,胸口也不住起伏,道:“当时,全家人都惊呆了,我亦因悲愤几乎失去了理智,倒是父亲依然平静,说道:‘好孩子,好刀法,不辜负我的一番心血,关外第一刀的名头应属于你了。’” “我对父亲的话全然听不进去,只狂喊道:‘娘待你千万般的好,你为什么还要害她?你还算是人么?’父亲面如死灰,道:‘我生平做下最为自悔的一件事,就是害了你娘。我生平所做最为自傲的一件事,就是将你造就成材。好孩子,你恨爹爹,甚至出刀杀掉爹爹,我都不怪你。’” “我却一指继母,大声道:‘一切事都是因她而起,爹爹,你若真心觉得对不起娘,就立刻杀了她。’父亲发出一声长叹,摇头道:‘你娘那里,我会去解释的。孩子,只望你看在二十一年的养育之情上,为我保住这份侠名,别将此事传入江湖。’他又转向继母惨然一笑,道:‘你为我失身,我为你失足,当真是何苦来?’说完这句话后,他将头一探,用脖颈撞在我的刀锋上,当场气绝。” “我傻了,麻木了,心口感觉一片冰凉,望著父亲的尸体,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时,继母走上前,柔声道:‘我们对不起你娘,你替娘雪仇,亦属至孝,我们死的不冤。不过,雪莹是无辜的,希望你念在多年的兄妹之情上,替我们照顾她。’说完,她从地上拣起父亲遗落的单刀,叹道:‘川哥,咱们活在世上,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横刀往颈上一划,伏在父亲的背上死去了。” “两人既已身死,所有的仇怨便此了结,但我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的痛苦悲楚。父亲纵然做下天大的恶行,但二十余年的骨肉恩情又岂能一笔抹杀?我跪在父亲的尸体旁,回想起他教我练刀时情景,而我却用这刀法逼杀了他。想著想著,一时哀伤不能自已,反手一刀将右臂斩下,将父亲所授的武功尽数毁了,还给了他,良心方才稍安。然后,我强忍断臂之痛,来到妹妹房中,却发现她已不在,寻遍全庄,仍不见她的踪影。不得已之下,我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陆家庄,也烧掉了自己二十余年的痛苦记忆。” “从此,我走入中原江湖,苦练左手刀法,成了一名职业杀手。” 到此为止,故事讲完了。陆天涯长长出了一口气,望著窗外,脸色戚然。 燕飞萍也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十年之前,长白山下的陆家庄声名显赫,却在一夜间被大火贻为平地,此事至今仍是江湖中的一大悬案。直到现在,他方了解一切,想不到其中竟包含了一段如此惊心的血泪恩仇。他忍不住问道:“你妹妹哪里去了?” 陆天涯道:“那夜庄中发生惨变,恰被妹妹的乳娘看见,只道我还要加害雪莹,便连夜带著她逃离了陆家庄。后来经过我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她藏在金陵的一家妓院之中,靠卖身为生,等我赶到那里,乳娘却因染上一场瘟疫而死,那家妓院也已关门散伙。妹妹现在究竟怎么样,我再未得到任何消息。” 燕飞萍暗自叹息,道:“别担心,总有办法寻找的。” 陆天涯点了点头,盯著燕飞萍,道:“这段往事在我心底深埋了整整十年,我不愿回想,更不愿提起。如今却把一切讲给你听,只想求你一件事。” 燕飞萍奇道:“求我一件事?” 陆天涯郑重地说道:“作为一个杀手,我独来独往于江湖之上,追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追杀。所以,我唯能相信的人,就是一个与我一样的杀手。” 燕飞萍道:“陆兄,有什么需要我尽力的,只要力所能及,我必责无旁贷。” 陆天涯道:“倪八太爷武功高不可测,这次前去行刺,凶吉祸福实难预料。倘若我发生不测,死在对方的手中,我想请你看在同道的情份上,替我寻找失散的妹妹。” 燕飞萍先是一怔,随即道:“陆兄,你想的太多了。像你这样的极品杀手,在出手之前,是不该未思生、先思死的。” 陆天涯却平静地说:“我习惯把每件事的好坏之处都考虑清楚,愈到杀人前愈冷静。”燕飞萍犹豫道:“可是我与令妹素昧平生,从未见过面,漫漫人海之中,我如何才能寻觅到她?” 陆天涯道:“这不打紧,在我妹妹的脊背之上,有一块殷红的朱砂胎记,以此为证,绝不会错。” 燕飞萍心下为难,暗道此事著实难办,自己若遇到年轻女子,总不能让她撩起衣衫,去察看她的脊背。可是陆天涯的请求,充满了一个同道杀手最重的信任,于情、于义,自己如何能拒绝? 见燕飞萍沉默不语,陆天涯暗自一叹,说道:“我知道此事极难做到,不然我也不至徒劳十年。唉,一切都要看一个缘字,如果你觉得为难,千万不要勉强。” 望著陆天涯充满信任与期望的目光,燕飞萍心头一热,明知此事一答应下来,便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也许还要做许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但是,面对陆天涯的目光,他还是大声道:“好,我答应你。” 陆天涯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他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只沉声道:“谢了。”短短两个字,却将这个铁血汉子的一切感激全部包含在其中,胜似千言万语。两个男人,两颗心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陆天涯抚摸著桌上的刀鞘,忽然道:“江湖中,碎心铃与独臂刀齐名。今夜,你已见了我的独臂刀,我却还未见过你的碎心铃。” 燕飞萍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铃,放在桌上,道:“这便是碎心铃,陆兄但看无妨。”陆天涯拿起银铃一摇,发出清脆的铃声,极是悦耳,道:“此铃一响,闻者碎心。这条规矩已成为江湖中的一条铁律,这些年来无一例外。” 燕飞萍微笑道:“也不尽然,至少有三种人可以闻铃声不死。” 陆天涯“喔”了一声,道:“是哪三种人?愿听详闻。” 燕飞萍道:“死人!女人!朋友!” 陆天涯道:“朋友?” 燕飞萍道:“对,象陆兄这样的朋友。” 陆天涯喃喃道:“一个杀手,生于江湖中,就如一匹独步于荒川的野狼,孤独、凶狠、冷漠。恨之人多、怨之人多、惧之人多,你是第一个把我看作朋友的人。” 燕飞萍道:“与这匹狼同步的只能是另一匹狼,与一个杀手结交的只会是另一个杀手,所以唯有你我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陆天涯独臂拍案,仰天笑道:“好一个杀手朋友,为这四个字也当浮一大白。”抱起酒坛,连喝几大口,递给燕飞萍,说道:“为了朋友,来,干了它。” 燕飞萍也是热血沸腾,举起酒坛,犹如长鲸饮涧,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滴了个点滴不剩。 他本已有七八分醉意,这一下喝得猛了,酒一落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熊熊烧上,头脑中变得混混沌沌,大笑三声,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夜中,屋里点了两盏油灯,对面的座位却已空了,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燕飞萍拿起字条,见上面写著十六个字:“援手之恩,神交之情,生当必报,好自珍重。”看罢,燕飞萍淡淡一笑,自语道:“既然已是朋友,何须多言?”双手一揉,内力到处,字条被成片片碎屑,如飞花般随风四下飞散,飘至无踪。 第六章 佛影刀光相映辉 清晨。 启明星刚刚升起,旭日还裹在一片低云之中。天色灰蒙蒙的,在这夜与昼交界的时候,天地间飘满了凄迷的白雾。 晨雾笼罩著洛阳郊外的慧光寺,在寺外二三里远的一片树林中,有一座简陋的木亭,亭中,默默坐著两个人。 楚寒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是烈如火、辣如刀的烧刀子,一口咽下去,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油煎一般。楚寒山却一仰脖就灌下一杯,比喝白水还要快。越喝,他的眉头皱得越紧,眼中也布满血丝,隐藏不住一片痛苦的神色,直似有许多化解不去的愁郁。 烈酒入肠,犹若火烧。也许,楚寒山正想用烈酒烧去愁肠。 岂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在他的对面,坐著一身劲装的燕飞萍。他目光低垂,凝望著桌面上一张摊开的红纸,双手轻轻抚摸纸边的一条条折痕。 两人都不说话,象在等待著什么。 静默之中,飘起浓浓的酒香,然而,酒香却盖不住一线极冷极重的杀气。 过不多时,燕飞萍将红纸叠成一只纸鹤,托在掌心,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划著一支火折子,点燃了纸鹤的翅膀。 火焰舔过红纸,冒起一阵青烟,在火苗之中,纸鹤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楚寒山知道燕飞萍每一次杀人,都要为死者叠一只纸鹤,以火焚化,算是对于死者的超渡,以求得一种内心的安宁。他望著飘飞的残烬,低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叠的第九十七只纸鹤。” 燕飞萍道:“也是最后一只。” 楚寒山道:“这一只是为倪八太爷叠的。” 燕飞萍沉默了好一阵,才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倪八太爷,也许,是为我自己。”楚寒山听罢心中一叹,杀手的命运就是如此,在刺杀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一步算错,便落入万劫不复的惨境,前车之鉴,当真是数不胜数。 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风中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蓦然,楚寒山放下酒杯,抬起头,用被烈酒烧得嘶哑的嗓音道:“来了。” 燕飞萍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果然,从林中的迷雾中走来一人,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神态甚是慌张。不多时,他走到木亭前,却是一个身穿缁衣、足踏芒鞋的和尚。 楚寒山低声对燕飞萍道:“这是心月和尚,慧光寺的监院僧,是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的内应。” 说话间,心月和尚走入亭中,见了两人,合掌为什,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贫僧有礼了。” 楚寒山站起身,回礼道:“心月大师,我交待的事办得如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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