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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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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萍转过身,他凌空睡在一条细索上,居然还能随便翻身,这份轻功实是不可思议。他双手一拍,对房外叫了一声:“来啊,有贵客到访,还不茶点伺候。” 随著话音,从门外走进一个粉红缎衫的小鬟,托著一只木盘,盘中六色果子细点,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地斟了茶,抿嘴一笑,转身出去。 黑衣人端著茶杯,却并不喝,淡淡地说:“小飞,铁彪的事了结得怎样?” 燕飞萍微微一笑,道:“黑白两道说我什么来?‘碎心铃响,闻者碎心’。嘿,这八个字难道是白叫的?”说到这里,他腰一挺,盘膝坐在细索上,道:“如果现在有人赶到艳钗楼前,或许还能见到铁彪尸横于街。” 黑衣人放下茶杯,道:“很好。你要的东西我也带来了,过目吧。”说著,他取出一个金丝锦囊,放在桌上打开,道:“这是从长安丰泰钱庄开出的银票,一共五万两整,在北五省的十七家票号皆可兑成现金。你清点一下,看数目有否差错?” 燕飞萍笑道:“不必了,六哥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黑衣人却正色道:“你还是数一数的好,咱们挣下的每一分银子都是拿性命拚来的,你应该珍惜一点。”他话音一顿,又道:“何况这件事是我让你去做的,总要有个明白的交待。” 燕飞萍摆了摆手,笑道:“凭你六哥这一番话,五万两银子就不会少我一分一毫。” 黑衣人又从锦囊中数出几张银票,道:“按道上的规矩,我值百抽十,这是五千两的银票,我先收下了。” 燕飞萍一皱眉,顺手从桌上抄起锦囊,扔到黑衣人怀中,道:“什么破烂规矩?既是好朋友就别在钱上客气,这五万两银子是我的便是你的。” 黑衣人却将锦囊重新放回桌上,道:“我没出什么力气,有这五千两已是很感激了。你若执意将你这份给我,那不是帮我,而是看不起我。”说罢,他站起身,道:“虽然我已不是道中的人,却不能坏了道中的规矩。” 燕飞萍素知对方的脾性,忙道:“好、好,六哥你且坐下,这些银票我收了便是。”他将锦囊放入自己怀中,摇了摇头,道:“你做事还是那么古板。” 黑衣人重新坐下,道:“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燕飞萍望著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关切的神色,道:“这两日阴雨连绵,你那一身旧伤又发作了么?” 黑衣人苦笑,缓缓伸出右手,只见他右掌上的四根手指俱断,仅余一个拇指。他望著这只残手,眼中充满自嘲和痛苦,道:“手废了,脚下便断了路走。如今的江湖,早已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燕飞萍见他神情黯然,忙道:“何必气馁?如今道上的后辈们提起昔年‘剑魔’楚寒山,哪个不敬慕你神剑无敌的威风?六哥,虽说这些年你未曾出过手,但只要心未死,总还有大展雄风的日子。” 楚寒山却摇了摇头,叹道:“什么‘剑魔’?什么神剑无敌?唉,那不过是一场曾经辉煌过的大梦。如今梦已醒,我已经不再是昔年的楚寒山。干咱们这一行的,剑没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燕飞萍理解对方心中的痛苦,一个以剑为业的杀手,剑,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尊严。一旦失去了武技,便等于失去了一切,那种心境实比坠入地狱还要难熬。燕飞萍心中叹息,口中却道:“听说你苦练左手,一路反手剑颇有进境。” 楚寒山再次苦笑,道:“没用的,就算练成了,也不如你。” 燕飞萍不敢再触及楚寒山心中的隐痛,忙将话题岔开,道:“外面春寒料峭,你从远道而来,想也累了。我这里门面虽破,各种好东西却应有尽有。来,今日由我做东,请你畅饮一番。” 一听到“畅饮”二字,楚寒山黯淡的眼中猛然一亮,道:“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今,我虽无宝剑傲胆魄,幸而还有烈酒醉残躯。小飞,今日难得豪兴,咱们一醉方休。”见到楚寒山来了兴致,燕飞萍也发自内心的高兴,对左右四个佳人大声道:“快去将后院窖中那两坛一百二十年的陈酒抬来,我要与六哥喝个痛快。” 四个佳人嫣然一笑,各自放下手中的琴箫樽扇,走出屋去。不一会儿,她们将两只竹箩抬进屋里,从中取出两只酒坛,放在燕飞萍面前。 燕飞萍笑道:“这两坛女儿红已有一百二十年,洛阳之大,只怕也找不出第三坛了。这份人情可大得很啦!来来来,咱们便来喝酒。”说著将坛上的泥封开了,顿时,一阵酒香直透出来,醇美绝伦。酒未沾唇,满屋之人已有醺醺之意。 楚寒山见这两只酒坛已然旧得发黑,招纸和坛上篦箍均已十分陈旧,确非近物。不禁又惊又喜,道:“这等名酒,世所罕有!你却从哪里弄来的?” 燕飞萍得意道:“既是名酒,只管痛饮,管它是哪里来的。”手臂一挥,将一只酒坛向楚寒山掷去。 楚寒山见这只酒坛来势极缓,便似被一双无形的手臂托著送到自己面前一般,心中暗赞燕飞萍内力了得,将酒坛接住,说道:“你常自诩于饮酒之道,深精其中三昧。我倒要问问你,可知饮酒须得讲究酒具,美酒当配佳杯,否则便是糟蹋了好酒。” 燕飞萍道:“正是。” 楚寒山道:“喝黄酒当用玉杯,古人称女儿为‘小家碧玉’,可见玉杯玉盏,能增酒色。饮这陈年女儿红,最好是碧玉杯,方能见其佳处。黄玉杯与金玉杯勉强可用,但已减清醇之香,至于岫玉,则不免粗俗了。” 燕飞萍拍掌笑道:“是啊!便凭这六哥一席话,六哥果然不愧酒道中的高士” 楚寒山叹道:“可惜你这里虽有好酒,却无好器皿。” 燕飞萍却道:“非也非也,六哥此言差矣。”他微微一笑,扬声道:“美酒岂能无杯?宛儿,过来斟酒。” 随著话音,从四名佳人之中走出一个翠袖笼烟、乌鬓欺雪的翠衫少女,手中拿著一只竹舀,来到燕飞萍身前。 只见她朝燕飞萍嫣然一笑,用竹舀盛了一舀酒,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她口含浓浓的酒水,将身子依偎在燕飞萍胸前,探出温润的香唇,贴在燕飞萍的嘴上。 燕飞萍环拥佳人的纤腰,深深吸一口气,俯下头,吻向少女的芳唇,嘬口去佳人嘴中吮酒。 两片嘴唇紧紧连在一起。 烛光摇曳,照得屋中温柔旖旎,融融春光无限。 酒香,色艳。流入燕飞萍口中的酒水,本已香醇之极,再加上少女口脂的芬芳,若不被这口酒醉透心腑,除非他不是男人。 燕飞萍美酒入腹,已有醺醺之意,温玉在怀,他越发放浪形骸,笑道:“女儿红酒味虽美,非以女儿之口为杯,方能发挥出淋漓的酒力。妙哉妙哉,美酒、佳杯,别有一番滋味。六哥可有兴致一尝?” 楚寒山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可没这个口福。” 燕飞萍朗声笑道:“江湖人不齿我为浪子,那又如何?我本就是个放浪子,只与色有缘,与酒为友,临东风把酒听歌,爱春光坐香傍色,流连忘归于温柔之乡。哈哈……”笑声在房中回荡。 楚寒山多年前也曾是杀手中的翘楚,因为曾是杀手,他深深懂得杀手的心境。当年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总是不停地及时行乐,一付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其实,在他生色犬马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能驱散心底的寂寞。看著燕飞萍,他仿佛又看见自己当年的影子,想到这里,不禁轻声一叹。 燕飞萍催促道:“六哥,今日咱们约定一醉方休,你还不喝?” 楚寒山看了一眼酒坛,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拔出瓶塞,仰脖喝了一口,说道:“我喝自己带的。” 燕飞萍一闻,道:“又是烧刀子。” 楚寒山缓缓道:“多年的口味,总也改不掉了。别看你这百年女儿红甜如醴、醇如玉液,到我口中,却比不上这辣如刀、苦如黄莲的烧刀子。” 燕飞萍眉头皱了皱,说道:“烧刀子酒性如烈火,喝到腹中烧心灼肺,简直有入地狱一般的痛苦。我就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有人离不开它。” 楚寒山盯著手中的酒瓶,目光微微发直,淡淡地说:“没有入地狱般的痛苦,岂知上天堂般的快活。”说罢,他抬起头,凝望燕飞萍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楚寒山道:“做人的道理与喝酒一样,只有万般苦辣尝尽之后,才会懂得活著是种什么滋味。我曾醉过,如今醒了,才知道醉后是种什么样的悲伤。”说到这里,他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皱紧眉头咽下,脸上那种风霜的痕迹愈发浓了。 在他们的目光之下,小屋中的气氛黯淡了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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