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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十六章 百花渊源

  刘七娘便让三位姑娘回去接客或回房休息,只留下赵观,让他在椅上坐了,说道:“观儿,你几次问及我的出身,我都避而不答。现在你已是百花弟子,我便都跟你说明白了。我百花门创于五十多年前,创始人乃是百花婆婆。当时百花婆婆收留了一群可怜无依的苦命女子,有的是自幼被父母卖入娼门的雏妓,有的是婚后受夫家虐待的媳妇,有的是受主人凌虐的低贱丫鬟,有的是受乡人欺凌的孤苦寡妇,种种悲惨,不是你所能想象的。百花婆婆救了这些姑娘妇人,教她们武功毒术,原意是想让她们可以藉此自保。但这些女子感激婆婆的恩德,都愿意追随婆婆,一生服侍她老人家,婆婆便将这些女子留在身边,成立了百花门。”

  “百花婆婆乃是一位武功毒术精绝的前辈高人。她曾下手杀死一些武林人物,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她成立百花门后,几个弟子为了报答她老人家的恩德,便去刺杀婆婆的仇家,百杀百成,从未失手。从此百花门名声大响,很多江湖人物想要暗杀甚么人物,往往便来请百花门出手。我门中的一切人事向来隐秘,江湖上听过百花门的已经很少了,见过百花门人的更是少之又少。尽管如此,黑道上仍传出了‘名花、香雾、百仙酒’的说法,说是本门的三大毒物。香雾、百仙酒都是本门高明毒物,丧命其下的江湖人物不计其数。至于名花,便是百花婆婆最得意的三个弟子:大师姊名叫萧百合,她在北山聚众为盗,自称北山盗王,乃是一方霸富;二师姊名叫白水仙,武艺毒术都最高超,百花婆婆年老时将衣钵传给了她,因此白师姊此刻是本门的门主。至于那三师妹,便是你娘我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本名姬火鹤,六岁时被我爹娘卖入娼家,受尽鸨母毒打,十多岁便被逼着接客。有一天我受不了折磨,跑到江边,决意跳江自尽。正巧百花婆婆经过,救了我一命,并带我回去她老人家的隐居处,教我武功毒术。我从此对百花婆婆死心塌地,惟她老人家之命是从。我艺成以后,她老人家认为弟子中应有人藏身娼门,以方便行事;我原本便出身娼家,便请命去襄阳开妓院,隐身花丛,替婆婆出手暗杀了不少对头。我在襄阳一待十年,直到本门与对头起冲突,我行藏已露,为避对头追杀,才带着手下大举搬迁,辗转来到苏州,开了这间情风馆。你青竹师姊、落英师姊都是当时从襄阳跟着我逃来的弟子。其它的师姊则是我后来才在苏州收的弟子。我们改名换姓,隐藏身分,和一般的妓院无异,这是为了逃避仇家,也是为了方便我们暗中出手惩恶。你今日入门,须紧守秘密,百花门三个字,平日提都不能提。咱们表面上一切跟以前一样,知道了么?”

  赵观点头答应。他听得入神,虽已过了夜半,仍毫无睡意。刘七娘讲完了百花门的渊源,又解释了百花门规,赵观恭敬领受。直到打了四更,母子才各回房休息。赵观躺在床上想着百花门的种种,伸手抚摸手臂上的烙印,直到清晨才睡着。

  此后刘七娘每夜亲自教授赵观百花门中的秘传毒术,从花毒、蛇毒、胆毒、矿毒,到饲养蜈蚣、蝎子、蟾蜍、蜘蛛等毒虫及取毒炼毒之术,一一仔细传授。赵观不似其它的女弟子,须学习瑶琴琵琶、吟诗作对、唱曲舞蹈等娱宾之技,整日便埋头苦学种种配毒、下毒、寻解、施解之法。他又常见母亲和其它师姊们出手下毒,耳濡目染,毒术在不知不觉中已学得甚精。刘七娘严厉告诫他,非有必要或有正当理由,绝不能轻易使用毒术,违者依门规处死。赵观见识过毒术的厉害,除了跟着师姊们出手除恶外,从不敢擅自施毒。

  赵观也跟着母亲学了一些粗浅的武功。百花门都是女子,招术偏向阴柔险诈,不宜男子习练,刘七娘因此只教了儿子一些入门的拳脚,打算以后再为他延访名师。此外门中每有事情,刘七娘都让赵观参与听闻,也常让他跟着青竹和绣莲、落英等出门办事,好让他增长经验见识。

  赵观入百花门后,学得愈多,见得愈多,愈觉得母亲和馆中众姑娘个个深藏不露,所做所为皆是豪侠义勇却又诡异难测之行。他深觉入门前的十二年,自己是活在一个平凡的妓院里;入门后却如陡然从梦中醒转,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身周充满了奇诡奥妙的毒术和不可告人的密谋,已往所知所见都是假象,此刻才真正见到身边人事物的本来面目。赵观从童蒙而至少年,便是从入门那一日起。

  这日又逢初春,将近午时,刘七娘坐在二楼的春风阁中,隔着纱帘往窗外看去。她身后站着两名丫鬟,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圆脸的名叫丁香,手中捧着一只香炉,炉中冒出一缕袅袅轻烟;另一个身形修长,名叫夜香,手中拿着一支拂麈。

  刘七娘年过四旬,脸上浓厚的脂粉掩不住岁月的沧桑,脂粉底下还隐约看得出当年青楼第一红妓的影子。她主持情风馆多年,八面玲珑,人情通熟,一手教导保护手下姑娘,一手招待应付上门恩客,周到妥贴,情风馆的生意因此常兴不衰。她平时圆滑客气,骨子里却是个泼辣直爽的女人。谁要是惹上了她,她骂起人来可是丝毫不留情面,整起人来也是手段丰富。流连风月的子弟们说起刘七娘,都是又爱又怕,又敬又恨,“情风刘馆主”在苏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此时刘七娘望着窗外,闲闲地问道:“潘大少爷明儿晚上在绣莲房里请城北王家的三位公子,菜色都配好了么?”丁香答道:“绣莲姊姊都已想周全了,今晨已写了菜单交给厨下,潘少爷最爱的绍兴甜酿酒也已打了三斤来。”刘七娘点了点头,又问:“他们明晚甚么时候到?”夜香道:“酉牌时分。”

  刘七娘道:“不会打搅到咱们的事罢?”丁香道:“咱们预定戌时出发,亥时应能完事。绣莲姊姊那边知道娘娘的事,应是无碍的。”刘七娘点了点头。

  正此时,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春风阁外叫道:“娘!”一个面貌俊美、身材修长的少年推门进来,一边伸袖子抹汗,一边抓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喝完做个鬼脸道:“娘,真不知你为何这么爱这春兰铁观音,味道可苦了!”正是赵观。

  刘七娘回过头,皱眉道:“这么快就回来啦?”赵观嘻嘻一笑,说道:“英姊盯上了那人,她要我先回来跟您通报一声,要您放心。”

  刘七娘伸手拉他近前,用手绢替他擦去额头汗水,又疼爱又埋怨地道:“你这小王八蛋,不好好跟着去办事,却找机会跑回来偷懒么?哪天出了纰漏,瞧我不给你一顿好打!”赵观辩道:“我哪有偷懒?我跟了英姊大半天,帮了她好些忙,她后来说要一个人跟上,才遣我回来的。”刘七娘道:“哼,定你自己不成材,才让英姊嫌你碍手碍脚。”

  丁香在一旁插口道:“阿观聪明伶俐,几位师姊总夸赞他,说他早不输给大人啦。”赵观听她为自己说话,向她一笑,投去感激的目光。

  刘七娘伸出长长的、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点上儿子的额头,笑道:“谁不知道你精灵鬼怪?老娘生了你这鬼蛋,也真是晦气!”赵观笑道:“娘,我帮您办事,您也不夸赞儿子几句?”

  刘七娘板起脸道:“你是帮我办事么?咱们做的事都是替天行道,你贪甚么夸赞?你不被人打杀,已该偷笑了,这可不是玩笑的事!咱们是为受辱的涂家二小姐报仇,可不是为自己。”

  赵观见母亲疾言厉色,心中一凛,低下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夜香在旁气忿忿地道:“那采花淫贼真正可恶!我听人说,戴家昨日派了人去涂家,说要退亲。二小姐知道后,竟拿绳子上吊,幸好被人救了下来。”

  刘七娘沉吟道:“那采花贼武功不差,大胆在苏州连作三案,似是有心挑衅。咱们不可轻视了。”赵观道:“娘,这人的来历不清,若他确是孤身一人,并不难对付,就怕他埋伏了帮手。”

  刘七娘望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向丁香道:“去门房问问,这几日城里有没有甚么惹眼人物出没。”丁香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报道:“老林说没见到显眼的武林人物,只有一对像是会武的夫妻,带着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女孩儿,在城里到处向人探问有没见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说叫甚么小三儿的。”

  刘七娘问了这对夫妻的形貌,也不得要领,说道:“这二人应是武林中人,但听来不像和那采花贼有关。你要门房多注意着点,一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刻来通知我。明晚我要亲自出手。”

  赵观知他母亲一向谨慎,但此番不过是擒杀一个淫贼,也这般郑重其事,微感不解,说道:“娘,你要亲自出手?”刘七娘也不多说,只道:“好啦,你快去吃午饭罢,下午自己玩去。”

  赵观巴不得他娘有这一句,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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