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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二人手中有蛇珠照路,安步而进;沿路只看见两旁有许多铜人,左右两方也时有一块横直皆达数丈的铁板贴在石壁上。二人不知这都是中路通往东西各宫的门户;那些铁板是鸣玉子封闭各门时所用,与先前曲径石室里所见相类,与那块开闭曲径的铁板则不同。这些封闭门户的铁板不随总纽转动而上升,原是当然。但方氏姊弟未明究竟,只暗暗诧异,不知道何以这些铁板又未升入洞顶。

  两人一路走来,连经数门,石屏均已收去,四周也别无埋伏发动。灵洁手托蛇珠照路,人愈走愈快,转眼走到尽头。

  两人在洞中早已迷失方向,也不知洞究竟有多长;这时忽见前面有个石门,不由转有些吃惊。

  灵洁一侧身向龙竹道:“我们从破了那个拦路的铁板以后,沿路走过的门一关闭,这个门却未敞开,倒要留意;方龙竹点头称是,却道:“让我试试看。”说了便一掌向洞口石门击去。这石门看似高大,但龙竹掌到,只听见呀呀连响,门竟应手而开。两人只觉得一阵惊风扑面,龙竹猛喜叫道:“我们出来了。”随着话声,便向外窜出去。灵洁也悟到这门外已是郊野,刚觉得心里一松,忽然听见龙竹呵了一声,又大喝道:“那里来的贱徒,暗器伤人?”灵洁知道又已退敌,忙拔天龙剑,向洞外跃出。

  那石洞外边本只有窄窄一条羊肠小路,龙竹纵时用力太大,一窜足有三四丈,身形竟直往下面谷洞落去,但身一出洞,立看出地势,连忙气贯双肩,往起一振,要将身形变为。“眠云沐日”,在半空停住,再察看明白,不料他身形刚要由直化横,那边树枝上却有人叫道:“出来了!”接着又有一股劲风斜扑过来;龙竹久习昆仑心法,在洞中闹了半夜,虽有些困倦,一见有人袭击,早已留神,劲风扑来,他身形只悬空微微一沉,左手疾伸,已将打来的一件细长东西捉住。灵洁后出来,刚望见外面似是悬岩,龙竹身悬空中,旁面有人暗袭,尚未及转念,那边突有人高声喝道:“你这丫头原来还没有死在洞中,我再领教领教你的昆仑剑法。”声到人到,一个长大身影从一棵倚岩而生的大树上飞落面前,灵洁足点土径边缘,手中剑虚虚一扬,指定来人,一面在黑暗中定睛看时,分明原来是先前救那姓柳的逃走的汉子。

  原来裴敬亭在树杪画图,刚刚画完,交与冯卧龙,忽听见对面膨然有声,山石上突现一门,一个人影从里面窜出,知道敌人已出洞;耳听孙天夷大喝:“出来了”,又见这人影似向岩下窜落,不暇寻思一抖手就将掌中那管笔向来人打去。裴敬亭内外功俱是深厚非常,这一枝竹管羊毫的笔被他运内力掷出,竟然势若千钧。龙竹虽将笔接住,但也觉得手臂微微一震。不由暗暗吃惊。裴敬亭见这洞中人竟能悬身半空接概也大感意外;方待发话,那边冯卧龙已看见方灵洁出洞。刚好自己正为师弟受伤心烦,这一下,忍耐不住,便一面大骂,一面抽出神蛟带纵向洞口羊肠小路。

  裴敬亭见来人并无脱身之意,已向自己发了话,便笑道:“你想必就是昆仑赤阳子的弟子了。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口气十分托大。龙竹刚被他打了一笔,虽未受伤,吴已满腔怒火;看裴敬亭立在树梢,向自己招手,神气异常骄狂,更是气极;当下一面目光一扫,看定裴敬亭不远的另一株树,身形向树枝落去,一面冷笑一声,答道:“你说得不错,我正是昆仑掌教真人门下方龙竹,你是何人,莫非是吴家两个老贼的狗党吗?”

  裴敬亭注视龙竹下落身法,暗暗惊奇,一听他出语讥刺,便冷笑道:“你小小年纪,出口伤人,这样目无尊长,也是昆仑的规矩吗?”

  龙竹这时早看见那白天用奇形软兵刃和姊姊相斗的汉子又在和姊姊动手,而且原和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一棵树上,明白这书生必是碧云庄党羽,哪肯让半分,当下手指裴敬享喝道:“你敢向我充什么尊长;你们这些孤群狗党,要替吴家老贼送死,就快过来,我没工夫和你说废话!”

  裴敬亭仰天大笑,打量方龙竹几眼,高声说道:“你这个无知小孩,竟敢如此狂妄。你来碧云庄寻吴庄主,原不干我事;可是你们姊弟一来到就连连伤人,现在到我面前也如此无礼。我却不能不教训你,你快束手就缚,我送你到你师父面前去。”龙竹本要出手,但摸不清这人是什么来头,只怕真是师父朋友。便忍气问道:“你先说说你是谁。”

  裴敬亭冷笑道:“我是华山裴敬亭。你师父虽不认得我,也该说过我的名字。”

  龙竹微微一顿,喝道:“我只知道华山许伯景和黄衣道人;就没听说过什么姓裴的。你既然不认得我师父,充什么长辈?你识相些,快快走开,不然我当你是吴家老赋狗党,却不管你是不是华山派。”

  要知裴敬亭年未四十,赤阳子又久不出山,虽然知道许伯景有这么个小师弟,那会留意到他。龙竹听他说并非师父朋友,顿无顾忌,立刻叫了阵。

  裴敬亭原要目炫身分,不想反目取其辱,当下恶念随生,怒视着方龙竹道:“你既然自己讨死,就使出你的本领来。只要你逃得出我的掌下,我就不再管你的事。”

  龙竹侧目一看,冯卧龙与方灵洁已经连换了十几招,山径太窄,两人都只是凝足不动,但忖度姊姊不难取胜,但那边树上隐隐坐着一人,穿着红被风似乎正是白天与李扬一同引自己入洞的老者;但不知他如何在那儿袖手观战。龙竹经过石洞之困,知道碧云庄仇家并非易与,暗暗心怀戒慎?这时一看敌人明是以逸待劳,知道久拖不利,念头一转,便向裴敬亭喝道:“谁和你斗口,我要看看你有多大能为。”身形在树枝上轻轻一转,面向裴敬亭,右掌回向胸前,左臂一探,身随掌进,立向裴敬亭胸前击去,裴敬亭微一侧身,退出数尺,仍然足点树枝,右手却顺势在树枝上一捞,抓下一把树叶,喝声:“下来”,一片绿彩从掌中飞去,龙竹见他来势诡异,不知是什么东西,不敢用手接,身形猛然一斜,向旁冲出,那片片树叶打到树上,震得枝叶乱飞。

  龙竹知道不可轻敌,摄气凝神,猛往上一窜,双臂疾抖,身形倒转,用出“月落千潭”的杀手,向裴敬亭袭来。

  本来裴敬亭功力甚深,龙竹虽得昆仑真传,要胜他大非易事;他这时若用劈空掌力还击,龙竹吃了身子悬空的亏,多半要落下风。这是龙竹经历太少之故,“月落千潭”的招式若非拿准对方功力,不能乱用。他实已犯了轻动的病。

  可是,事有凑巧,裴敬亭和他过了两招,看出这个少年不易制服,但却仍想设法擒住他送到碧云庄,因此自己满心盘算怎样将他生擒:一见他凌空扑来,不用劈空掌迎击,却身形向旁一缩,双掌疾翻,由外向内环抱过来用出“混元手”中的“抱日式”,想将龙竹手腕拿住。

  龙竹双掌合成月形,本来暗蕴变化,一见裴敬亭来拿自己手腕,忙两肘一缩,双掌立变成掌心向外,气贯前臂,突向外一抖,变成“排云三式”;裴敬亭仍不愿和他斗掌力,见他掌心翻出,心念动处,变招奇快,双臂微微一沉,龙竹掌缘几乎贴在自己指尖上滑过去,趁势喝一声:“看你那里走!”双臂一送,左右手又分向龙竹两手脉门扣去。龙竹气聚腰肋,急凌空往后一缩,身形在空中突向后移尺许,俨如鱼游水中,裴敬亭双手跟着走空,足尖微点,身形也接着前窜过来,龙竹未及变式,裴敬亭双手仍向龙竹脉门扣到。龙竹只道要糟,一咬牙猛然双掌一剪,这是败中求胜。裴敬亭一声长啸,手指上扬,双掌一低一昂,竟贴在龙竹掌上。

  这时不但裴敬亭以为自己稳胜,连方龙竹也心慌意乱,但要闪要退皆已无及,只得双掌猛往裴敬亭一迎,意凝命门,将罡气真火猛然运往掌心,施展大天罡六阳手,来和裴敬亭一拚。

  裴敬亭自恃混元手已到火候,又从未见过六阳手功夫;只以为自己运混元一气之力必定将方龙竹真气震散;当下四掌相贴,裴敬亭还打算说两句便宜话,话未出口,只觉得方龙竹掌心奇热如火,又紧紧吸住自己手掌,刹那之间,掌脉之际竟微微一麻,不由大惊,哼了一声,也紧闭牙关,用了混元气十成力量从掌心发出。

  要知大天罡六阳手是玄门无上奥诀。龙竹功力虽浅,但和混元手相遇时,太阳真火恰能克住混元真火。混元一气之力本是刚力为主,化真火正如石上火星,六阳真火却是先天纯阳之火,纯驳大殊;裴敬亭恰恰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焉得不败。

  当时四掌相抵,龙竹双足向旁一钩,贴住一根树枝,裴敬亭也单足点树枝,探身向外,两人都是一半悬空。各运十成力量相拚。一瞬间两人足下树枝都震得哗哗乱响,裴敬亭鼻端汗出如浆,方龙竹也全身震抖。外表看起来,似是裴敬亭占上风,但内行一看,便知两人再撑下去,必是两败俱伤,而方龙竹不过伤在筋骨,裴敬亭却要气血两崩。

  火雷王孙天夷早应孩出手,但他也以为裴敬亭这回十九可胜,一心只看住洞口小径上的方灵洁和冯卧龙;想等冯卧龙遇险时,自己再出手相救。他为人刁钻古怪。这时要等别人临危他才来显显威风,也是他向来有的怪癖。

  那知道冯卧龙虽非方灵洁敌手,但仗着神蛟带能刚能柔,格式又十分奇异,竟然缠斗了这大半天。灵洁安心要看明他的招式,也暗蕴内力,待机而动,孙天夷看到此时,心里方暗说,那姓冯的怕走不出十招了,一面偏头一看裴敬亭与方龙竹这面的情形,却大惊失色,连忙探囊摸出烈火珠和梅花如意扇,一抖披风,双手暗藏被风之后,口里大叫道:“裴大侠且退,让我擒这小子。”他声如巨雷,在场的人闻声都微微一惊,他这时身形向方裴停身之处一窜,披风飘动,几粒烈火珠已从被风上的小孔中射出,接着披风掀起,露出两手。只见他十指连动,登时满空一阵阵刺耳异声,一圈接一圈的乌影又从他掌中飞出。原来梅花如意扇却不能隔着披风打出来。

  火雷王孙天夷是天下知名的第一暗器名家,这烈火珠与梅花如意扇又是他平生最得意的绝技,一经出手,果然声势非凡。只见那光射出的一粒粒豆形小珠,出手时斜向上射,在半空转成圆弧形下落,后出手的几粒刚刚赶上;一粒碰一粒,登时纷纷爆裂,那些小豆形珠竟都变成一团团火焰。梅花如意扇是五片钢叶钓戍,中间一个小轴,五叶分挺,略似梅花;出手时只借指力在小轴上一送,立刻宝扇便疾旋电闪随着烈火珠后面飞来,一阵鸣鸣声中,扇上五片钢叶疾转生风,将火球一催,就像一股风追着一片火吹动;火借风力顿时大盛,那一团团火球扑到裴方二人身侧时,已合成了大片烈焰。

  裴敬亭本来已觉得真气摇摇,头昏目眩,听孙天夷猛喝,心微微一惊,顿觉方龙竹掌心热力直逼过来,两手脉门突然一热,立刻双臂发麻,丹田大震,方暗叫一声:“完了”,身形已不由自主向前一倾,这时那大片烈火也已经扑到。

  玄门罡气功夫与寻常掌力不同;比掌力时败者一定被击退,斗罡气真火时败者被胜者吸住;所以裴敬亭真气一散,立被方龙竹六阳手真火吸得向前倾倒;孙天夷唤裴敬亭后退才发出烈火珠,见裴敬亭退不下来,已有些着慌。此际看火焰扑到,裴敬亭向前一倾,恰好与方龙竹同在烈焰笼罩之下,孙天夷急得汗出如浆,忙纵身过来又连喝道:“裴大侠快退!”但这那来得及,只听见方裴两人同声惊叫,那一片烈焰已裹住两人,猛向下顶千丈涧谷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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