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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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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叶丐一直在冷眼旁观,见这老妇毫无惧怯之意,可是又不像到此寻仇,怎样也猜不透她的来意。而且他留意看老妇的身法步法,也不像一个有武功的人。但金叶丐总觉得如果她不是武林高手,决不会有这份胆量敢于这样昂然无惧,独自闯进碧云庄来。现在看她竟然想走,正打算开口,但见陈云龙已离席相阻,李扬又说了话,便不再动。 这边李扬略一寻思,又陪笑道:“老太太不肯说出真名实姓,我们自然不便深问,但老太太既来碧云庄寻人,那么所寻之人总与碧云庄有关。我们总该知道这人的名姓,你何不说出来?” 老妇苦笑一声,徐徐说道:“我所找的人,李爷决不会知道,又何必多饶舌?” 那边席上的青萍剑客柳复高声叫道:“老太太既然如此固执,那么在下斗胆请老太太露两手功夫给我们瞧瞧,让我们也饱饱眼福。” 老妇脸上仍是那样淡淡地苦笑,摇头道:“我一个老乞婆,懂什么功夫?这位爷别认错了人。” 金叶丐实在忍耐不住,心想如不拿话挤她,看来总得不出眉目,倘若她就此走开,真成了笑话。便站起身道:“老太太,这碧云庄可不是招商旅店,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这样瞧不起我们这儿的朋友,我老花子可是不明尊意。” 老妇笑容忽敛,望着金叶丐道:“尊驾是谁?” 金叶丐哈哈一笑,一抖破袖,高声答道:“我们三个老花子,在江南道上三十年,老太太真是没想到吗?” 要知江南三丐在武林中无人不知,金叶丐料这老妇人明知故问,所以如此说。 那知道他道了字号,那老妇却摇头道:“我老婆子那会认识你们讨饭的朋友?”金叶丐只道她有意奚落,顿时怒气上冲,刚怪笑一声,未及开口,那老妇却一指吴氏兄弟对金叶丐道:“这两位庄主并未拦我,你也是客人,难道你反而要不许我走不成?” 金叶丐一听,更加动气,但反而将已要出口的话收住,只回头望着吴氏弟兄。原来老丐虽然任性,但精细起来也十分精细。本来他是看老妇一直像儿戏一样不说一句正经话,所以想逼她见真章,这时一听她如此说,分明她本与主人相识,不然适才并未引见,何以知道他们二人是庄主。现在道出这句话,理应由主人出面接口了,自己不便妄动。 那边吴氏兄弟看老妇突然指明他们两人身分,心中不由一震!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想:“这女人怎会认得我们?我们怎么就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她?” 两人实在认不出老妇是谁,所以并未如金叶丐所料那样立即答话。 倒是金钩陶春田反站起来,对金叶丐一拱手道:“金公且请息怒,听老朽一言。”金叶丐愤愤坐下,暗想道:“真怪,这兄弟两个今天怎么啦?” 陶春田又对吴氏兄弟道:“我想请这位老太太也入席同饮,不知可使得?” 吴璞欠身道:“但凭陶大哥尊裁。” 众人不料他如此说,似乎又不是他的事了!李扬也愈弄愈糊涂,不便探询,接口笑道:“我叫人来添上一席好了。” 谁知那老妇却摆手道:“我素不饮酒,不敢奉扰了。” 陶春田李扬等人还待再让,金叶丐柳复陈云龙等人都已怒形于色,彼此望望,就想发作。 裴敬亭却起身对众人笑道:“大家别忙,我想这位老太太本来说到此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寻人,一是替吴二哥弹筝上寿。如今人既未寻到,剩下的该是弹筝了。别的话多说无益,就请老太太弹上一曲罢。” 老妇又谈谈笑道:“我本说如不听筝,我就走,倘要我弹,当然遵命,只是我所会的全是些陈腔老调,弹起来只怕不登大雅。” 裴敬亭哈哈笑道:“在下不敢自称洞解音律,却也懂得一些皮毛,老太太不要推辞。我们洗耳恭听。” 老妇迟疑了一下,便道:“那么我便胡乱弹一曲,弹得不好时,尚乞包涵一二。”这里李扬一招手,外面伺候的仆人早搬来一张大椅,老妇盘膝坐下,略一调弦,便昂着头面对寿筵弹了起来。 群雄中除裴敬亭而外,李杨柳复两人也都妙解音律,听出那老妇指法显然曾得高人传授,远非时下坊间乐人所能相比。可是所弹的调子却听不出是什么,只觉得韵宏拍促,悲壮逼人,决不是上寿的曲调。李扬偷窥吴氏兄弟神色,不觉一惊。原来适才裴敬亭说话时,吴氏弟兄还是和先前一样,这一瞬间筝声初动,二人竟然满面惊疑之色,双双探身向前,似乎全神谛听。李扬知道吴氏兄弟对音律所知极少,暗想:倘若他们两人听明白老妇弹的是什么曲调,一定这曲调是他们所熟知的,这就不难打破今天的闷葫芦了。李扬一面想,一面也留神听老妇弹奏,只觉筝声忽转凄厉,与前面的大不相同,听来使人忧思纷发。老妇自己面色也转得十分悲怆,似乎心与弦合,已忘外境。 一会儿弦音嘎然而止,老妇停了指方要开口,裴敬亭却冷冷说道:“老太太所弹的调似只是开头一阕,后面的为何不弹下去?” 老妇望了望吴氏兄弟,冷笑道:“果然座中竟有知音,不知庄主可还要我弹下去吗?”吴璞与吴璧对视一眼,尚未答言,孙天夷那边忽笑道:“我听此调,正应该有歌相配;这位老太太可否引吭一歌呢?” 原来孙天夷一直在猜想这女人的年纪,这时想让她唱几句,以便从喉音分辨老少,预料老妇人必要推辞。那知道那老妇一直望着吴氏兄弟,本来面有怒意,听孙天夷要她唱,反而纵声一笑,不等吴长兄弟开口,便道了声:“好。”一拨筝弦,清音再发。吴氏兄弟似乎也想听她唱几句,并未拦阻,李扬方暗暗皱眉,那老妇人已唱道:“记当初,辟河山,龙飞天际,不二世竟萧墙祸起。发藩兵,清帝侧,欺人还自欺,金陵月空照血如糜。众公卿换主真容易,剩孤臣冰节如一,九族千家死不疑。” 这一阕唱过,座上人无不动容。原来这老妇曼歌之声,竟然清婉圆朗,一点不像老人。裴敬亭本喜词曲,听这女人开头唱这一段,知道下面还有续接各“转”,便凝神听下去,一面暗想这段曲词明说是本朝大变,难道她与此有关?耳边又听见老妇续唱道:“弄淫威,容得他,薰天塞海,杀不尽贤豪代代。谁识破,干戈丛里遍龙来。走名山,成绝学,开荒土,聚英才。国家仇须争血债,凤凰楼乍展雄怀。且消受,蛮花海涯,春风玉台;寄语那老遗民,他日乾坤手自开。” 筝声澈越过云,老妇歌声敲金嘎玉,在场的诸人,不懂词曲的也听得入神。老妇唱到这里略一停顿,目光向吴氏兄弟一扫,手拨线弦,正要再唱,座中吴璧忽然颤声叫道:“不要唱了,不要唱了。”众人闻声惊顾,吴璧已站起来,走向老妇身旁,苦笑着一拱手道:“原来是你。” 那老妇也停住手,惨然一笑道:“十八年别来无恙?两位原来还没将往事忘尽。” 吴璧面色苍白,满面汗珠,只呆呆立着。吴璞却仍是沉着一张瘦脸,冷冰冰的坐在席上。 群雄一看,都明白这老妇与二吴之间,必有非常渊源,却又不知详情无法开口。陶春田略一寻思,先站起来对二吴拱手道:“吴兄,我们想先告退了。” 吴璧一回头定定神强笑道:“这位老太太原来是愚兄弟多年前一位故人,今日相见,愚兄弟竟然几乎不相识,真令各位见笑了。各位还请随意用酒。我邀这位旧友到后面小谈片刻。”说了向吴璞一招手,吴璞默然离座出来。 众人只得举手道:“二位情便。”二吴不再停留,便一左一右引着这老妇人出去了。李扬见三人出门,忙对吴戒恶一使眼色,吴戒恶会意,便悄然退出,向吴璞书房赶去。到书房门外偷偷一听,不料里面竟似无人。想了想,忽悟到父亲叔父必已领着这老妇到地下静室去了。 地下静室就是水池中央甘明误入之地,是碧云庄内第一处隐僻所在,除了吴氏兄妹三人可以出入外,其余任谁也不能随意进去,吴戒恶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去偷听,只得快快回来。 厅上群雄虽然仍旧饮酒谈笑,但神色间都显得极为勉强。大家都有些忐忑之感,当着李扬在此,又不好猜测,只得等着瞧。 这老妇人随着吴氏兄弟由地道直往静室,到了外间,一眼看见壁上所供的画像,便止不住眼泪如雨下,伏在地上大哭起来,吴璧吴璞也一齐拭泪。 过了半晌,吴璞才低声道:“彩凤姐,你请起来,何必如此自苦?我们三人有许多话要说。” 那老妇人站起身来,恨声道:“你还认得我?” 吴璞满面愧色,低叹一声道:“虽然你脸上有一番乔装,本来应不难认出,只是你这满头白发,倒真令我迷惑,一时间竟想不起是你。你怎会来此?” 老妇目光迷茫,望着二人,也长叹道:“脸上皱纹是假,满头白发却是真,十八年前我到杭州访夫人遗骨以后,我的头发就渐渐花白了。” 吴璧怆然道:“你几时到杭州的?如果那天晚上你也在场,或许不至逼成如此结局。”老妇人不答,自己望望画像,又泪如雨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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