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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郭敖以为自己的胁迫起了作用,满意地道:“你明白了就好,我等着听你们的计划。”

  他转身,向青阳宫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的朋友们,他无法抛下他们不管。

  死尸也是要掩埋的,当然,如果是活人的话,还要再补上一剑。青阳宫的繁华与优雅已皆不存在了,只剩下残灭的青烟,犹自在缭绕着,慢慢飘上天际,随后被风吹散。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败亡的味道,郭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气息。

  他喜欢灰烬,纵使随着风吹遍天地,但灰烬就是灰烬,不会再变成亭台楼阁,也不会有任何的私心与妄想。

  郭敖行走在灰烬中,忽然发觉,世上的一切,也许只有都变成灰烬之后,才能够平等。

  这念头让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笑容,但这丝笑容却迅速沉淀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两个身影,两个在挣扎,在存活的身影。这一发现让他讶异之极。

  柏雍半边身躯支撑着李清愁,正奋力向灰烬外走去。他们身上没有伤,被剑心诀伤了的人,都是找不出伤痕的。

  因为他们伤的是心。

  但剑心诀下从无活口,郭敖知道得很清楚,自己那一剑,确确实实刺中了柏雍两人的心脏,他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了才是,又如何会出现这种情形?

  他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人。

  柏雍仿佛触电般住脚,他在郭敖露出微笑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郭敖的踪迹。两个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

  柏雍身子颤了颤,郭敖背负着手,绕着两人正转一圈,反转一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秘。柏雍忍不住问道:“你……你笑什么?”

  郭敖悠悠道:“与天罗教一战势在必行,但我本来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谁来对战天罗教主崇轩?崇轩虽从未出过手,但身怀血鹰衣、驾驭天罗教下无数高手的他,自然是此次决战中最大的变数,由谁来消除这个变数呢?”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柏雍,让柏雍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勉强道:“那自然是你啊……真正的春水剑法可没怕过任何人。”

  郭敖微笑道:“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找到了最好的人选,那就是你。你实在让我很觉得惊奇。”

  他叹道:“说实话,杀了你,我本来很是遗憾的,因为我早就这么认为:若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对付崇轩,那就必定会是你!你中了我的剑,居然还不死,很好、很好!”

  他亲热地凑上来,拍了拍柏雍的肩膀,两人就跟原来在荆州城中追查摘叶飞花一案一般无二,但柏雍的脸上却露出了恐惧之意,他大叫道:“不行!”

  郭敖丝毫不动怒,笑道:“为什么不行?”

  柏雍张了张嘴,却什么推脱的理由都想不出来,最后叫道:“因为……因为我想不出来穿什么衣服去杀他!”

  郭敖笑道:“我忘了,你做任何事都要穿相应的衣服的。放心好了,这个问题,我早就给你考虑好了。不信,你看。”

  他从怀中拿出一根碧玉簪,轻轻放在柏雍面前,悠然道:“我相信,这衣服一定适合你的。”

  他的目光转过来,看着李清愁,笑容依旧那么沉静:“有神医在此,我想你们一定能在三日内将自己的伤势疗好,因为……三日之后,战争便开始了。”

  李清愁垂着头,不去看郭敖。他不敢看,因为他怕一看到郭敖,自己就会崩溃。

  现在的郭敖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郭敖了么?那会是谁呢?但无论是谁,李清愁都知道,自己那个可生死相托的朋友,已经彻底地失去了。

  从此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共述豪情,再没有人可为你慷慨赴死。

  李清愁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很失败,他本可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却从身边溜走;他本能结交彪炳日月的友情,但却化灰湮灭。

  这,究竟为何?他的心绞痛起来。

  郭敖却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只有当这脚步声完全沉寂之后,李清愁才敢抬起头来。

  柏雍却身子完全定住,双目露出巨大的恐惧之情。从他那不住微微颤动的脸庞上,李清愁感到了一股惊惧,他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了?”

  柏雍咬牙道:“沈青悒!”郭敖心情很愉悦,因为他知道柏雍决不会逃走的,那枚玉簪,是他亲手从沈青悒头上取下的,他知道柏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只要认出来,他就绝不可能走。而他不走,李清愁也就绝无可能走。郭敖很了解李清愁,他们本是同一类人,将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唯一不同的是,对于现在的郭敖来讲,朋友已完全不值一哂。

  他已有些记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的心中剥离了,换来强大的力量。但郭敖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需要力量。

  他即将带领着正道中所有的人,将魔教完全消灭。从此华音阁的功勋将覆盖整个大地,无与伦比,无人能及。而这些,都是在他的领导下完成的,那么,他的暴虐,他的妄为,都将被别人忘记,留下的将只有功勋。他从华音阁年轻一代的脸上已看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这些年轻人,身怀高明的武功,心中更多的是扬名立万,怎会知道苦难、灾厄呢?只要战端一启,只要他们取得第一场的胜利,他们就会迅速站在他这边,而他在华音阁中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我将引领着你们,走向辉煌的终结。

  郭敖微笑着,虽然手段稍欠光明,但他的用意是好的,而采取这些手段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世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郭敖又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告诉他们。

  就仿佛铸剑一样,铁胎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于是便要由锤子来告诉它。等到无数的锤击之后,铁胎就会知道了,因为那时它就成为一把剑,一把可杀人,可流血的剑。

  郭敖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确认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一万分地正确。他不禁对姬云裳与步剑尘怀有鄙夷,妄称绝顶高手,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对错,要他这个年轻人来告诉他们,看来真是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痛骂了姬云裳与步剑尘,郭敖的笑容更加愉悦,突然,一双笑吟吟的美眸忽然出现在面前,郭敖的思绪倏然顿住,他赫然发现,自己已行入了海棠花丛的深处。

  秋璇仍然像郭敖第一次见她那样,慵懒,娇媚,手中握着酒尊,尊中是深色的酒液。

  郭敖盯着她,收敛起的笑容又慢慢绽放。

  他记起来了,秋璇是唯一一个没有造他反的人。这个发现让他感觉舒畅了很多,虽然秋璇目无上司,孤高散漫,但郭敖决定容忍她。

  因为她毕竟是华音阁中独一无二的。

  他笑道:“不请我喝一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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