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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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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穆心中渐渐涌起了困倦,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梦魔抬起头,仰望空中那轮绯红的明月。这一刻,他额前垂发散落,那张一直隐藏在阴霾中的面容曝露在月华中,却也同样有着皓月的光辉。 “或许,我也已厌倦了自己的命运罢。” 他是魔。从人类诞生以来就已存在。他拥有永恒的生命,无尽的力量。只要人类还会做梦,就没有人能真正杀死他,他将与人类共存到最后一刻。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那无休止的杀戮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者,这就是魔的使命。 于是他倚在血月之上,张开双漆黑的羽翼,一次次编织着梦魇。让那些白天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们,在梦魇与死亡的恐惧中,尽情表演着懦弱、虚伪、自私、贪婪。 然后,他将微笑着从红月中走出,取走他们的生命,将他们的灵魂提炼成一颗颗瑰丽的珠子,灿如彩虹,莹洁无瑕。 千万年以来,他以为,人类,只有死去之后才是美丽的。 这一次却不同。 当大乘终极之法从龙穆手中施展出的一刻,他惊讶地发现,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上,竟浮现出神佛一般的光芒。 原来,那张属于他、属于魔的面孔,竟也会有这样的光芒。 原来,他,也可以不为魔。 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倦意,这是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千万年来他织下了太多的噩梦,日复一日,是到了该休息片刻的时候了。 又或许,只因为他做了太久的魔,已厌弃了自己的命运。 “好好睡吧,你的生命会是一场美梦……” 梦魔纤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龙穆的脸,漆黑的眸子深处绽开一缕温柔的微笑: “——我为你织成的美梦。” 巨大的黑翼张开,徐徐托起他的影子,在空中凌风飞舞,越来越淡。 大乘终极之法一旦发动,便无法阻止。发动此法之人,必将献出自己之身。 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佛,或者是魔? 黑翼被夜风撕扯成丝缕,弥散入夜色中,梦魔那飘渺的身影也渐渐破碎,在风中化为劫灰。 他是他的轮回,所以只有他,才能替他承受秘法的反噬。但梦魔,此时却忽然感到了一丝平安喜乐。 那是他永恒的梦魇中,所不曾拥有的。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魔的力量,却最后一次操控了梦境——不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编织的一场幻梦。 似乎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那是他降生之初。 那时,天地洪荒,山河苍茫,人类第一次在月华下仰望苍穹。那时,他们还太弱小,太胆怯,只有彼此依偎着,才敢抬头仰视那浩淼无尽的宇宙。那时,他们的目光还不曾被傲慢、贪婪、伪善所沾染,是那么敬畏,那么空灵,那么纯粹。 于是,他们的梦境也没有鲜血,没有死亡,而是通透如月,充满了真正的欢喜,敬畏与庄严。 一如他初生时的目光。 裂纹在梦魔身上寸寸蔓延,从巨大的羽翼,到漆黑的长袍,一直到那张俊美无瑕、宛若天神镂刻成的面容。 一寸寸散为尘埃。 劫灰满空飞舞,用最后的力量,将龙穆托起,轻轻放置在沾满鲜血的大地上。 月光照耀下,龙穆苍白的脸上似乎绽放出一丝明月般的笑容。 从此,他的生命再不必瑟缩在阴影里面。他必将如传说中的王,引领着无数玄兵,建立起全天下的诗人都传唱不完的功勋。 太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啧啧称奇。但这毕竟只是一次小插曲,无法撼动简碧尘的威严。所以,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至于你……” 太子转身回来,望着李玄的时候,一张脸几乎被盛怒扭曲。 月宫已入九天,清凉气将它渲染成一轮金黄的满月,别指望任何人能过来救他。 李玄心中又冷又怕,颤声道:“我……我怎么啦?” 太子手伸出,玉剑慢慢滑过李玄的肌肤。森寒的剑气让李玄全身都颤抖起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细细的眸子像是一条鞭子,将李玄紧紧缠住。 “是斩碎你、将你剁成肉酱,还是用十种酷刑一一消磨你?” 他猝然出手,扼住李玄的喉咙。 “我真是恨死你了!” 李玄拼命挣扎着。太子就像是他的魔星一般,身在九天清凉气中,他的一切法宝都用不上。 李玄就觉神智越来越混浊,在太子慢慢扼紧的手下,他的呼吸几乎断掉。 他抽搐着,忽然,铮的一声响,太子踉跄后退。 定远刀感受到李玄即将死去的讯息,自动化形弹出。修长的刀身上吞吐着火红的烽火,那并非剑术,也非道法,却是九天清凉气所无法压抑的。 定远侯绝不容许李玄被杀。 杀意凌厉而出,直冲太子。 定远侯当年孤身入绝域,以超人之肝胆毅力降伏西域五十国,这等坚毅几人可比肩?定远刀乃其精神之寄托,秉承着这股坚毅果敢,烽火无边,侵吞着所接触到的每一分力量。 烽火大盛! 这几乎是能与龙皇相抗衡的力量,连太子都几乎被一刀斩中。 太子飘身后退,双目紧紧盯在定远刀上:“你居然有这样的宝贝……能将摩云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果然不仅仅是个小混混。” 他似乎对摩云书院中发生的事相当了解。 桂树扶疏,向李玄压了下来。 李玄知道此刻生死瞬息,不敢怠慢,大叫道:“天书爷爷!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天书爷爷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叹道:“这次我是没有法子了。早就跟你说,不要乱惹事,你看,惹出我的对头来了吧?身在九天清凉气之中,你叫我怎么帮你?” 他悲哀地咳嗽着,缓缓向四周打量着:“清凉月宫,好久没来这里了……” 太子脸上更是惊讶:“玄陛天书,你身上竟然有玄陛天书?” 李玄一刀在手,天不怕地不怕,笑道:“玄陛天书算什么,我还有阿拉神雷呢!” 天书爷爷抗议道:“别将它跟我相提并论!” 太子似乎没听到他们的争吵,皱着眉头思量着。 “龙鼎血华、泥犁盘、清凉钥、雪天锋……” “九灵御魔镜、两藏千佛珠、四极逍遥剑、玄陛天书……”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跌倒在地上,不住打滚。 他浑然不顾满身锦衣上沾满万年尘埃,灰头土脸的,他也不管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滑稽、可笑。 他一直笑够了,才站起来,双手摊开,目光微微望着天,满脸都是敬畏:“你相不相信天意?” 李玄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也不准备明白。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危险,这座金黄色的宫殿也让他很不舒服,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最要紧的一点,是要救出龙薇儿。 “放了薇儿,我可以不杀你。否则……会燃火的刀,见过没有?很厉害的!” 太子的神色变了变。 “你也要救龙薇儿?” 李玄道:“这些你都不要管,快些放了她。” 太子微笑:“很好。我虽然答应简主不杀龙薇儿,但她身上中了十种剧毒,三十二种迷药,还有五种罕见的厉蛊。你若是想要我替她解毒,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李玄看了看龙薇儿,又看了看太子:“有这么多毒么?我不相信。” 太子的回答很干脆。 他伸手入怀,掏出七八十只瓶子来,花花绿绿的,有的里面装着粉末,有的是血水,还有赫然急速抽动着的毒虫。 他将这些瓶中之物,全部倒在了龙薇儿身上。 粉末溶散,血水沁入,毒虫入体。 李玄怔住。太子脸上的笑忽然变得可怕起来:“不要向我质疑,也不要企图违抗我……” 他一字一字道:“你现在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服从我,按照我的话去做。” “首先,放下你的兵器。” 李玄只能照做。 “吞下这枚桂实。” 那枚桂实好大,虽然散发着幽香,但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石头。李玄苦着脸将它拿了过来,眼前不禁闪过小玉的狞笑。 他认命地使劲将桂实塞入喉咙。他不能眼看着龙薇儿受到伤害。 他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尽管他的心,已经接受了苏犹怜,但他要对她好,这一生,都要像对妹妹一样,保护着她。 桂实缓缓滑落,艰难而抽搐地钻进了他的胃里。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胃中升起,李玄一声凄厉的惨叫,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满地打滚起来。 疼痛似乎扎进了他的肉里,他的骨髓里,不住蔓延着,生长着,钻进他的经脉,吞噬他的生命。 李玄的惨叫声惊天动地,却无法让沉睡着的龙薇儿有丝毫动容。 良久,那疼痛才慢慢停止,消解。 李玄像死鱼般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太子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桂实已孵化,裹住九天清凉钥,在你体内生根。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它取出来。” 他的笑容带着胜利的骄傲。 “现在,该是将你带去北极,交给龙皇的时候了。” 随着他的话,巨大的月宫慢慢转向,向北极风雪飞去。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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