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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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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劫久久凝视着他,猫眼般的眸子不住变化,却说不出是喜是悲。 这时,遥远的钟声透过黑铁之门,回荡在空寂的宝库中。 重劫脸色变了了,这就意味着,他的苦行即将开始。 他匆匆将杨逸之身上的礼服脱下,将他带回石牢中重新囚禁。而自己则去黄金之门后,履行日复一日的苦行。 宫殿中央,银色藤萝披垂如帐。 相思就在遍地碎石堆中,不眠不休地劳作着。 日以继夜。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次日,重劫再度将杨逸之从囚笼中带出,沐浴更衣,来到宝库内。 这一天是宴享之服、司政之服、游乐之服。 宴享之服绣着千万朵盛放的繁花,深浅不一的银色逐次在杨逸之身上展开,每一簇盛放,便是一千年的阳春。杨逸之的长发被一只金环束住,流泻的漆黑挥洒而下,宛如王羲之微醉而写的最后一笔,淋漓尽致,极尽风华。他的温文在这繁华的萦绕下抒发成画堂春生的风流,点漾着眸中一丝掩映不尽的温存。于是,再紧蹙的眉宇也无法冷淡。 司政之服端庄的冠冕束住了杨逸之的长发,显露出他温润如玉的脸色来。长袖飘摇,被一条极宽的带子拦腰束起,摈弃所有的繁华藻饰,显得威严肃穆。此衣不加多余的修饰,正因为只有一件东西能装饰它——那便是天下。 轻袍缓带,快履弱冠。乐游之服极尽轻便之能事,却又不免帝王之雍容。一丛银色的花枝自胸前横过,盛开在无尽的水气墨色之中,随着衣服的流摆,花墨之色都浩瀚澹荡,宛如实物。一枚鸽蛋大小的明珠嵌在华冠的顶部,透出清冷的光华。那是盛唐的明月,曾流连长安,曾春江照花,曾停伫在游仙五岳的诗人身上,最终化为无尽的高华清远,融入一身山水灵性之中。 相思从尘埃中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满怀愧疚地抬起头,却愕然发现,四周的一切竟在一夜之间改变。 尘埃堆积的宫殿已焕然一新。 金色的帷幔垂下,挡住了穹顶上巨大的空洞,也将一切破败荒凉之气隐藏,透出久违的繁华。 梵天莲台上摆满了野花。莲台四周堆放着各种神像、法器,仿佛诸天神佛,在一夜之间降临了这座荒芜的城池。 一张巨大的白色石座被搬到了神像旁边,悬停在地裂的边缘,仿佛沉睡已久的上古巨人,随时都会在一声梵唱中苏醒。 她知道,那场等候千年的庆典就要到来。 第三日,宝库中只剩下苦行之服、冕服。 重劫将苦行之服取出。 这是一副麻衣,破败的麻衣,与那些奢华的礼服格格不入。 银色火焰仿佛还燃烧在这破败的衣衫上,干旱、苦涝、疾苦、饥饿、愤懑、怨怼……无数的苦难构成这件衣服的丝缕,再被凌乱地织成一匹破碎的布,裁成这件衣服。 没有任何装饰,只是简陋地披在身上,然后经历有情世间的万种劫难。 却正是这无尽的困难,让这褴褛的衣衫发出不亚于任何一种华服的银色光辉。 那便是苦行的力量。 重劫久久注视着这件衣衫,却并不急于将它披在杨逸之身上。 慢慢地,他将身上那袭极为宽大的白袍脱下,换上了这褴褛的衣衫。 他用荆棘之冠拢住自己的银发,轻轻将面具摘下:“今日午夜,便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梵天降临的日子。” 杨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涩。就在这一遍遍换装之中,三天已然过去了。 重劫看着杨逸之,眼中透出无限的柔情:“然后,我要为你换上最隆重的冕服,只有它,才最适合你天空一样无尽的风华。夜半之时,我和你,将亲眼目睹梵天的降临。” 杨逸之的目光投向宝库中的最后一个木箱。 这个箱子比其余的箱子更加精致,也略微厚一些,分为上下两层,除了衣裳冠冕外,还放着无数的配饰,甚至用于描画盛妆的工具、器皿。 这便是阿修罗王在最盛大典礼上穿着的冕服。 今晚午夜,他将披挂最华丽的冕服,而重劫将身着最褴褛的苦行之服,一同跪在梵天神像之前。 杨逸之皱起眉头:“你早就安排好我们在庆典上的穿着,为什么还要一一试过?” 重劫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疑惑:“难道你不高兴么?这些只有神明才会享有的华服,一件件穿在你的身上。只有在这些衣饰的衬托下,神明赐给你的风华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展现得天地叹息!”他猝然合眼,似乎还在回忆着这几天来,眼前曾出现过的画面。 那是神的庄严与繁华。 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美。 宛如突然驾临的明月,照亮了地下之城那昏暗千年的岁月。 光芒,凝聚了一千年的过去,赊欠了一千年的未来。只为这一刻的光辉无比,哪怕之后的岁月都是一片黑暗。 从此,再也无法忘怀。 重劫叹息一声,俯身从箱中拾起一条极为精致的项链:“我曾多少次抚摸这些装饰。可我的身体已然腐败,再也无法匹配它们。我只能身着褴褛的苦行之服,乞求梵天的原谅。” 他深深看着杨逸之:“而你,应该感谢神明,在千千万万人中,只赐给了你这具完美的肉身,让你能穿戴这些伟大的装饰。” 杨逸之看着他,淡淡道:“只有一种装饰,是所有人都能穿戴的。” 他的话语一字字,在空寂的宝库中发出金石之声:“那就是美德。” 重劫的怒意瞬间腾起,他一把将杨逸之抓过:“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将这些全部穿上,捧起黑色的亡灵之旗,替我跪在梵天面前,乞求神的祝福!” 他苍白的脸几乎贴到杨逸之眼前,嘶声道:“若真的有所有人都能穿戴的装饰,也不是什么所谓美德,而是虔诚!” 言罢,他重重推开他,自己却禁不住一阵喘息。 良久,他才平息下来,轻轻抬头道:“我知道你会足够虔诚的。”那种熟悉的嘲弄又从他通透的眼底透出。 杨逸之的心一沉。 他微微侧头,对他一笑:“若不够,她便会坠入万丈地裂之中。” 杨逸之全身一震,不再说话。 重劫也沉默下去。他俯身拾起冕服九重上衣中的第一重。一袭雪色在他手中轻轻流淌,十二团苍白而寂静的火焰便在这无尽雪色中轻轻跃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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