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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月色将他宛如太阳般光彩逼人的容貌点染出些许柔和,让他看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张扬着那足以撼天动地的杀意。

  这一刻,他仿佛只是醉卧花下的名士,在初春月夜沉醉在这孤芳绽放的美景中。

  然而杨逸之知道,这不过是表像而已。

  琉璃盏中的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那双如瀚海般深沉的眸子。

  只是,那双眸子中竟然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如此天地大美,也不足以让他动容。

  虽然惊鸿一瞥,但杨逸之知道,眼前这个人,依旧是那个站在高处,俯瞰尘世,执掌着生杀予夺的王者。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打破了月色的宁静,一阵入骨的寒意弥散开来。

  卓王孙没有回头。但他盏中的美酒却已荡开道道涟漪。

  一时,山巅虽然仍是春月照耀,霜露沾衣,但香气飘来却已彻骨。

  月凉如水,每一枚绽放的花瓣,仿佛都被这摄人的寒意冻结,花瓣虽如故,花心已枯萎,化为纷扬残雪,缓缓飘落。

  杨逸之的脸色并未有分毫改变,他轻叹道:“我相信,武当三老绝非你所杀。”

  卓王孙没有看他,只轻轻转侧着手中的琉璃盏,目光停伫在杯中返照的一轮明月上。

  他冷冷道:“那你为何而来?”

  这句话说得极轻,并未带上丝毫情感,但那股寒意却更浓,春色顿时化为严冬般肃杀,那朵盛放的娇颜都在他身后无声战栗。

  花露如血。

  或许,一字回答不对,就会是天下无尽浩劫的开端。

  但这一次,杨逸之却并没有丝毫迟疑,淡淡道:“我并非为你而来。”

  卓王孙将酒盏从眼前挪开,斜瞥着杨逸之,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一字字道:“你——为——谁?”

  杨逸之断然道:“天下。”

  卓王孙微闭的双眸突然睁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似乎要将他看透。

  然而,杨逸之只是淡淡地站在花树前,整个人在盛极的月华下,却仿佛早已澄澈如水,并无丝毫杂质。

  卓王孙道:“何为天下?”

  杨逸之仰望皓月,朗声道:“当日你我嵩山顶上之一诺,便是天下!”

  卓王孙握盏的手立时顿住。

  他再次打量杨逸之,这个一直如魏晋名士般谦谦如玉的君子,这个仿佛永远游离于江湖之外的隐士,而今竟是如此的执着、坚决地站在他的面前,对抗他本不可一世的力量、气度、智慧、风仪,以及一切的一切。

  卓王孙注目手中的杯盏,久久无语。他披散的长发就在夜风中几度扬起,又徐徐落下。

  这座山,仍在太昊阵中,在他的掌控之下。

  若他出手,这便是杨逸之的绝境。

  然而,他有肃清江湖的力量,有摧折万物的杀气,但却折服不了此人,折服不了此人的天下。

  杨逸之看着他,缓缓道:“天下不能坏于三人之死。”

  卓王孙不答。

  杨逸之道:“所以,武当三老绝对不该是你所杀!”

  卓王孙冷笑:“不是我,又是谁?你的‘天下’会相信么?”

  杨逸之踏上一步,注目卓王孙道:“你若说,我会信。”

  他的话音十分诚恳,但卓王孙却只拂袖冷笑道:“你却代表不了你的天下。”

  杨逸之道:“若得你一诺,当以三月为期,还你清白。也还天下清白。

  卓王孙大笑:“你的天下于我何用?”他挥袖遥指山下太昊阵:“三月后,天下已在我掌中。”

  此语并不高声,但却已惊动天上之人。

  卓王孙衣带未束,袍袖翻飞,宛如灭世的神魔,即将挥剑而起,割裂中原。

  林间夜露簌簌落下,却似乎为这升腾的杀意搅碎,砰然暴散,在两人中间炸开一团团彩雾。

  杨逸之岿然不动,一字字道:“我只相信,天下亦在君之心中。”

  夜露突然凝结,满天狂舞的杀气,也因这句平凡的话,而如春水般徐徐化开。

  卓王孙注目手中酒盏,神色隐藏在散发的阴影下,看不出变化。

  呛然一声轻响,却是他在拔剑。

  一道剑光如腾蛟起凤,裂空而出,卓王孙持剑在手,冷冷道:“玄都剑仍在此。”

  杀名人而用名剑。

  天下共知,此乃卓王孙的习惯。从未改过一次的习惯。

  第二个习惯,便是杀人后当葬此剑于地而去。

  玄都剑,正是当日嵩山一战中,卓王孙为武当三老准备的名剑。

  剑仍在。

  ——这已是最好的辨白。

  杨逸之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风露凄迷,不知何时,山中的寒意已经点点消散,一切又已回复了春夜的静谧。

  卓王孙依旧独坐花下,手中半握一尊琉璃盏。

  他脸上渐渐浮起一个笑意,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顿时变得和煦而可亲,他轻轻转侧杯盏,道:“三月后,当邀杨盟主共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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