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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哪里!”维尔吉妮说,“我没有告诉您吗?他们不在一起已经有八天了。一天早上,阿黛尔带上她的衣服走了,朗蒂埃并没有去追她,这可是真的。”

  热尔维丝先是轻轻地叫出了声,接着又提高了嗓门说:

  “噢!他们不在一起啰!”

  “你们在说谁呀?”克莱曼斯停止了与古波妈妈和皮图瓦太太的谈话。转过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是些你们都不认识的人。”维尔吉妮回答说。

  维尔吉妮审视热尔维丝时,看到她十分激动的神情,于是向她旁边又靠了靠,似乎有些存心不良地重新讲起故事。后来她突然问她:如果朗蒂埃再次来追求她,她怎么办?男人们都是难以捉摸的,朗蒂埃完全会旧梦重温。热尔维丝听了便挺起身子,显出坚定而自重的神态。她现在已经嫁人了,即使朗蒂埃回来,她会赶他出去,只能这样做。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甚至握一下手也是不会的。确实,如果有一天她正眼望一眼这个男人,就算她是没心肝的人了。她说:

  “我很清楚,艾蒂安是他的,这个关系我是没法阻断的。如果朗蒂埃希望吻艾蒂安。我就得把他交给他爸爸,因为谁也不能禁止一位父亲去爱他的儿子……至于我呢,要知道,布瓦松太太,我宁可被剁成肉混,也不让他碰我一根指头。好了,就说到这儿了。”

  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她朝天画了一个十字,算是对天起誓了。她希望以此来结束这场谈话,于是,她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向女工们嚷了起来:

  “喂!你们以为衣服会自己烫好吗?……这些懒货!快!……干活啰!”

  女工们并不着急,她们被怠惰麻木了,双手无力地垂在裙据上,手里端着只剩下咖啡残渣的空杯子,仍然继续着她们的交谈。克莱曼斯说:

  “我说的是小塞莱斯汀,我从前认识她。她有害怕猫毛的毛病……要知道,在她看来到处都有猫毛,她总是这样卷起舌头,因为她以为自己嘴里都是猫毛。”

  “我呀,”皮图瓦太太说,“从前我有个女友。她肚子里有条大蛔虫……唉!蛔虫的嗜好可多了!……当她没吃鸡肉时候,那蛔虫就在肚子里绞她的肠子。大家想想看,她的丈夫每天只能赚六个法郎,还不够给她的蛔虫解馋呢……”

  “如果她遇到我,我早就给她治好了,”古波妈妈抢过话头说,“真的,只要吃一只烤熟的小老鼠立刻就把那蛔虫毒死了。”

  热尔维丝刚才也滑入了温馨的怠惰之中。她抖擞了一下精神,站起身来。好呵!整整一下午都拿来消遣了!这样下去,钱包还会满吗?她首先回到了桌上开始烫那条纱窗帘;但是她看到窗帘上滴了一些咖啡,在烫之前只得用一块湿布擦去污点。女工们在机器前伸伸懒腰,随后无精打采地去找各自的烙铁的把套。克莱曼斯刚挪动身子便咳嗽起来,几乎把舌头咳出来。后来她终于烫完了她那件男衬衣,并用别针别好了袖子和领子。皮图瓦太太也烫起她那裙子。维尔吉妮说:

  “好吧!再会啰!我这次来,是为了买些干酪。布瓦松会猜想我在路上冻坏了。”

  然而,当她在街上刚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推开店门,嚷着说她看见奥古斯婷在街的那头和一些孩子们溜冰玩呢。这个淘气的鬼丫头出去已整整两个小时了。当她满面通红,气喘吁吁,胳膊下夹着筐子跑回来时,头发上像贴膏药似的被一只雪球盖住了。在训斥声中她露出狡猾的表情,并说路上的冰太滑了,所以走不快。可能是某个淘气的孩子把一些冰块悄悄地塞进了她的衣袋里捉弄她。一刻钟之后她的衣袋里流出的水滴在地上,好像漏头一般。

  从此以后,每到下午都是这样度过的。在本区的这家店铺里便成了怕冷的人们的避寒所了。金滴街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店里的温暖。许多爱聊天的女人们都来到这里坐在机器前,撩起裙子,围着炉子取暖。热尔维丝也为她的温暖店铺很是自负,总是招呼人到来,罗利欧和博歇夫妇嘲笑她说,学贵妇人开交际沙龙。其实她只是对人表示她的慈善和殷勤,所以她看到路上的穷人冻得浑身发抖时就请他们进屋取暖。她最可怜那个老画匠,他是个70岁的老头,住在住宅屋顶上的小顶楼里,陷入饥寒之中,他的三个儿子死在战场上。现在他已经两年不能执笔作画了,生活漂泊不定。他名叫布鲁大叔。当热尔维丝瞅见布鲁大叔在雪地里跺着脚取暖时,她便立即唤他进来,在店里的火炉旁为他腾出一个位置;她时常硬劝他吃上一块夹着干酪的面包。布鲁大叔弯着的背已经成了弓形,斑白的胡须,面部的皮皱得像只老苹果。他一声不吭,只是静听煤块迸溅火星的声响。这些响声也许使他联想到他五十年的画工生涯,回忆起当年在巴黎各个角落站在梯子上为别人画门面,为人们粉刷天花板。

  “喂,布鲁大叔,您在想什么?”热尔维丝有时这样发问。

  “没想什么,噢,什么都想。”他迟钝地回答着。

  女工们取笑着说他一定有心病。他只当没听见,重新又陷入沉默之中,脸上显出黯然而沉思的神情。

  从这时起,维尔吉妮总是对热尔维丝说起朗蒂埃。她似乎乐意用她的旧情人去缠扰她的心绪,说出一些假设的话而令热尔维丝烦恼。有一天,她竟说遇到了朗蒂埃,热尔维丝一声不响,什么话也没说;到了第二天她才说起朗蒂埃同她谈了很久,话题都有关热尔维丝,并且十分多情。她在店里的角落里低声对着热尔维丝再语,把她的心搅得烦乱不堪。朗蒂埃的名字只要在耳边响起,她的心头便像火热一般,像是朗蒂埃的什么东西还残存在她心上。当然,她自信自己有坚定的意志,她要做个忠诚的妻子,因为忠诚会带来幸福。在这件事情上,她并没有想到古波,因为她没有对不起丈夫的地方,没有任何不洁的心思。然而,每当她想起顾热,她的心却七上八下起来,像是得了心病。当她渐渐回忆与朗蒂埃的前情时,似乎有对不住顾热的感觉;他们虽然没有相互承认彼此相爱,但是彼此确有笃深的友情。当她感到对自己的好友做了有违良心的事时,便不由地整日愁闷不已。她愿意除了丈夫之外只钟情于他一人。那是一种崇高的情感,超脱于那些世俗的肮脏;维尔吉妮专注地窥视着热尔维丝的脸色,期望她旧梦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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