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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仑大帝的光(5)


  呵,废物的意外用途!伟大事物的援手!巨人的仁慈!这座大而无当的建筑物原是因皇上的一念而产生的,现在却成了一个野孩的藏身处。小不点儿受到了庞然大物的接待和庇护。穿着节日盛装的阔佬们,从巴士底广场走过时,睁着一双凸出的眼睛,带着轻蔑的神情,打量那头大象,随口说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这东西的用处是使一个无父、无母、无食、无衣、无家的小人儿免受冷气、寒风、霜、雹、雨的侵袭,不因睡在污泥地上而发烧,不因睡在雪地里而死去。这东西的用处是收容社会所抛弃的无罪的人。这东西的用处是减轻公众的罪恶。这是为每户人家都闭门不纳的那个人敞开着的窝巢。这头老象,穷愁潦倒,被虫豸所侵蚀,被人们遗忘、抛弃、废绝,它遍身疮、痣、黑霉、虫伤,象个立在十字路口向人求怜的彪形乞丐,它仿佛对这个穷小子,这个脚上没鞋,头上无遮,呵着一双冻手,吃着残汤剩饭的小叫化子起了怜悯心。这便是巴士底广场上那头大象的用处。拿破仑的这一设想,虽被人们所鄙弃,却被上帝采纳了。原来只想成为堂皇富丽的东西,结果却变成使人肃然起敬的了。为了实现皇上的意图,原来非使用紫石英、青铜、铁、金、云石不可,而对上帝,却只要几块旧木板、几根椽条、一点石灰便够了。他原想用这头无比壮大、威猛非凡、高仰着鼻子、驮着宝座、四周喷射着欢腾飞溅的清泉的巨象来象征人民的力量,上帝却用它来完成一件更伟大的事业,庇护一个小孩。

  让伽弗洛什钻进去的那个洞,我们已经说过,是隐在象肚子下面的一条裂口里,从外面看去,几乎是看不见的,极窄的一线缝,也只有猫儿和小孩能勉强通过。

  “第一件事,”伽弗洛什说,“便是要叮嘱门房,说我们不在家。”

  他好象一个对自己家里的事物很熟悉的人,以熟练的动作,摸黑进去,取出一块木板,堵住了洞口。

  伽弗洛什又回到黑处。两个孩子听到火柴在磷瓶里嗤响的声音。当时还没有化学火柴,代表那个时代的进步的是菲玛德打火机。

  突然出现的光明使他们睁不开眼;伽弗洛什已经燃起一根那种浸过松脂、叫做地窖老鼠的绳子。地窖老鼠烟多而光小,使象肚子的内部隐约可见。

  伽弗洛什的两位客人向他们的四周望去,他们的感受有如一个关在海德堡大酒桶里的人,或者,说得更正确一点,有如圣书所说,被吞没在鲸鱼肚里的约拿。一整套特高特大的骨架出现在他们眼前,把他们包围起来。上面,有一长条褐色的大梁,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两根弓形的粗横木条依附在大梁上,这样便构成了脊梁和肋骨,钟乳石似的石膏,象脏腑似的悬在那上面,左右肋骨之间张挂着大蜘蛛网,形成了满布灰尘的横膈膜。他们看见在那些拐角里,这儿那儿,都有一些大黑点,仿佛是活的,以急促惊慌的动作窜来窜去。

  从象背上落到它肚子上的灰碴已把凹面填平了,因此他们能象在地板上似的走动。

  最小的那个紧靠着他的哥,低声说道:

  “黑洞洞的。”

  这话教伽弗洛什生气了。那两个孩子的颓丧神情得受点震动才成。

  “你们在胡说什么?”他叹道,“想开开玩笑?摆摆架子?非得住杜伊勒里宫不成?难道你们真是两个笨货?你们说吧。告诉你们,我不是傻瓜队伍里的人。难道你们是教皇副官的孩子?”

  惊慌中来一点粗暴是有好处的。它能起安抚作用。两个孩子全向伽弗洛什靠拢了。

  伽弗洛什见到这种信赖,他的心软得和慈父一样,他由刚转柔,对那小的说:

  “笨蛋,”他带着抚慰的口吻说着这种冲犯的话,“外面才是黑洞洞的呢。外面下雨,这儿没有雨;外面刮风,这儿一丝风也没有;外面尽是人,这儿没有一个外人;外面连月亮也没有,这儿有我的蜡烛,你说对吗?”

  两个孩子望着那间公寓,已开始不怎么怕了,但是伽弗洛什不让他们有瞻望的闲情。

  “快。”他说。

  同时他把他们推向那个我们非常乐意称为卧室底里的地方。

  那是他放床的地方。

  伽弗洛什的床是万事俱备的。就是说,有褥子,有被,还有一间带帷幔的壁厢。

  褥子是一条草荐,被是一条相当宽大的灰色粗羊毛毯,很暖,也相当新。那间壁厢是这样的:

  三根相当长的木条,稳稳地插在地上的灰碴里,就是说,插在象肚皮上的灰碴里,两根在前,一根在后,顶端由一根绳子拴在一起,构成一个尖塔形的架子。架子顶着一幅铜丝纱,纱是随便罩在那架子头上的,但是以很高的手艺用铁丝扣好了的,因而把那三根木条完全罩起来了。地上还有一圈大石块,团团压住纱罩的边,不让任何东西钻到纱罩里去。这个纱罩只不过是块动物园里供蒙鸟笼用的铜纱。伽弗洛什的床便好象是安在鸟笼里似的,放在这纱罩下。整个结构象一个爱斯基摩人的帐篷。

  所谓帷幔便是这纱罩了。

  伽弗洛什把那几块压在纱罩前面的石块移了移,两片重叠着的纱边便张开了。

  “小家伙,快爬进去!”伽弗洛什说。

  他仔仔细细把他的两位客人送进笼子以后,自己也跟在后面爬了进去,再把那些石块移拢,严密合上帐门。

  他们三人一同躺在那草荐上。

  他们尽管都还小,却谁也不能在壁厢里立起来。伽弗洛什的手里始终捏着那根地窖老鼠。

  “现在,”他说,“睡吧!我要熄灯了。”

  “先生,”大哥指着铜丝纱罩问伽弗洛什,“这是什么东西?”

  “这,”伽弗洛什严肃地说,“这是防耗子的。睡吧!”

  可是他感到应当多说几句,来教育一下这两个嫩小子,他又说道:

  “这些都是植物园里的东西,是野兽用的东西。整个库房全是这些玩意儿。你只要翻过一堵墙,跳一扇窗子,爬进一道门,要多少有多少。”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一边毯子裹住那小的,只听见他嘟囔着:

  “呵!这真好!真暖!”

  伽弗洛什扬扬得意地望着那条毯子。

  “这也是植物园里的,”他说,“我是从猴子那里取来的。”

  他又把他身下的那条编得极好的厚厚的草荐指给大孩子看,说道:

  “这玩意儿,原是给长颈鹿用的。”

  停了一会,他又接着说:

  “这全是那些野兽的。我拿来了,它们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我告诉它们:‘大象要用。’”

  他又静了一会,接着说:

  “我翻墙过去,全不理会政府。这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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