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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脑海中的风暴(2)


  他研究当时的处境,觉得真是离奇,闻所未闻。离奇到使他在心思紊乱之中起了一种几乎不可言喻的急躁情绪,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把房门闩上。他恐怕还会有什么东西进来。

  他严阵以待可能发生的事。

  过了一会,他吹熄了烛。烛光使他烦懑。

  他仿佛觉得有人看见他。

  有人,谁呢?

  咳!他想要摒诸门外的东西终于进来了,他要使它看不见,它却偏望着他。这就是他的良心。

  他的良心,就是上帝。

  可是,起初,他还欺骗自己;他自以为身边没有旁人,不会发生意外;既然已经闩上门,便不会有人能动他;熄了烛,便不会有人能看见他。那么他是属于自己的了;他把双肘放在桌子上,头靠在手里,在黑暗里思索起来。

  “我怎么啦?”“我不是在作梦吧?”“他对我说了些什么?”

  “难道我真看见了那沙威,他真向我说了那样一番话吗?”“那个商马第究竟是什么人呢?”“他真象我吗?”“那是可能的吗?”

  “昨天我还那样安静,也绝没有想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昨天这个时候我在干些什么?”“这件事里有些什么问题?”“将怎样解决呢?”“怎么办?”

  他的心因有着那样的烦恼而感到困惑。他的脑子也已失去了记忆的能力,他的思想,波涛似的,起伏翻腾。他双手捧着头,想使思潮停留下来。

  那种纷乱使他的意志和理智都不得安宁,他想从中理出一种明确的见解和一定的办法,但是他获得的,除苦恼外一无所有。

  他的头热极了。他走到窗前,把窗子整个推开。天上没有星。他又回来坐在桌子旁边。

  第一个钟头便这样过去了。

  渐渐地,这时一些模糊的线索在他的沉思中开始形成固定下来了,他还不能看清整个问题的全貌,但已能望见一些局部的情况,并且,如同观察实际事物似的,相当清晰了。

  他开始认清了这样一点,尽管当时情况是那样离奇紧急,他自己还完全能居于主动地位。

  他的惊恐越来越大了。

  直到目前为止,他所作所为仅仅是在掘一个窟窿,以便掩藏他的名字,这和他行动所向往的严正虔诚的标准并不相干。当他扪心自问时,当他黑夜思量时,他发现他向来最怕的,便是有一天听见别人提到那个名字;他时常想到,那样就是他一切的终结;那个名字一旦重行出现,他的新生命就在他的四周毁灭,并且,谁知道?也许他的新灵魂也在他的心里毁灭。每当他想到那样的事是完全可能发生时,他就会颤抖起来。假使当时有人向他说将来有一天,那个名字会在他耳边轰鸣,冉阿让那几个丑恶不堪的字会忽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直立在他前面;那种揭穿他秘密的强烈的光会突然在他头上闪耀;不过那人同时又说,这个名字不会威胁他,那种光还可能使他的隐情更加深密,那条撕开了的面纱也可能增加此中的神秘,那种地震可能巩固他的屋宇,那种非常的变故得出的结果,假使他本人觉得那样不坏的话,便会使他的生存更加光明,同时也更难被人识破,并且这位仁厚高尚的士绅马德兰先生,由于那个伪冉阿让的出现,相形之下,反会比以前任何时候显得更加崇高,更加平静,也更加受人尊敬……假使当时有人向他说了这一类的话,他一定摇头,认为是无稽之谈。可是!这一切刚才恰巧发生了,这一大堆不可能的事竟成为事实了,上帝已允许把那些等于痴人说梦的事变成了真正的事!

  他的梦想继续明朗起来。他对自己的地位越看越清楚了。

  他仿佛觉得他刚从一场莫名其妙的梦里醒过来,又看见自己正在黑夜之中,从一个斜坡滑向一道绝壁的最边上;他站着发抖,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地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不相识的人,一个陌生人的黑影,命运把那人当作他自己,要把他推下那深坑。为了填塞那深坑,就必须有一个人落下去,他自己也许就是那个人。

  他只好听其自然。

  事情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这样认识:他在监牢里的位子还是空着的,躲也无用,那位子始终在那里等着他,抢小瑞尔威的事又要把他送到那里去,那个空位子一直在等着他,拖他,直到他进去的那一天,这是无法避免、命中注定的。随后,他又向自己说,这时他已有了个替身,那个叫商马第的活该倒霉,至于他,从今以后,可以让那商马第的身体去坐监,自己则冒马德兰先生的名生存于社会,只要他不阻止别人把那个和墓石一样、一落永不再起的罪犯的烙印印在那商马第的头上,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事了。

  这一切都是那样强烈,那样奇特,致使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冲动,那种冲动,是没有一个人能在一生中感到两三次以上的,那是良心的一种激发,把心中的暖昧全部激发起来,其中含有讥刺、欢乐和失望,我们可以称之为内心的一种狂笑。

  他又连忙点起了他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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