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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早上十一点差十分,大雪纷飞,宛如狂欢节时银色的纸屑,撒满天穹,铺天盖地。松软的雪片,洒落到曼哈顿地区寒冻的街道上,被踩踏成一片片灰白色的雪浆。正值十二月,凛冽的寒风驱赶着采购圣诞物品的顾客奔向各自的公寓住所。

  在行履匆匆的人群中,有一个高个瘦削的男人,身穿黄色的油布雨衣,正以他惯有的步伐节奏,沿着莱克辛顿大街走去。他步履敏捷但不象其他那些象避寒的行人那样急促。他昂着头,似乎感觉不到周围行人的撞挤。过去那一段时间的痛苦是短暂的,然而对他来说却好象终身打入炼狱一样久长。现在好了,他自由了,正往家走去,要去告诉玛丽:一切都结束了,过去的将成为过去,彻底埋葬;未来是光明灿烂的。当玛丽听到这消息时,脸上会闪现出何等兴奋的光芒啊!第十九号街上的红色交通灯亮了,行人都不耐烦地煞住步子,他也只好停下来。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位基督教救世军的圣诞老人正站立在一口大锅上,他伸手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算是对命运之神的一点奉献吧。突然,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针刺般的一击,使他全身摇晃。大概是哪个酒鬼,过节多喝了几杯,兴奋过头,想跟他亲热亲热吧。

  当然也很可能是贝鲁斯·波依德。这小子一向力大过人,孩子气十足,见他就动手动脚,想较量一番。不过,他们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面了。他转过头,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他一家伙,可是两腿软塌塌的,双目迷离恍惚,终于载倒在人行道上。背上的隐痛开始向全身扩展,愈展愈烈,令他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脸颊紧贴着冰冻的人行道,冻得发麻,然而却清晰地感到一双双皮鞋从自己脸边踏过。他明白,决不能躺在这儿等死,便张嘴呼救。一股暖融融、红稀稀的鲜血涌出来,渗入正在消融的积雪。他眼花缭乱,迷迷糊糊地瞥见一股股鲜血流过了人行道,淌入阴沟。难熬的疼痛有增无减,他却满不在乎,因为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好消息:他自由了,正要去告诉玛丽,他终于解脱了!雪白的天幕刺目扎眼,他合上了眼皮。纷扬的雪花转幻成雨中夹雪,冰凉冰凉的;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二章

  卡洛尔·罗伯茨听见会客室的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是两位不速之客:一个大约四十五、六岁,魁梧结实,身高六呎三吋左右,浑身坠满柔,大脑袋下深嵌着一双蓝色的眼珠儿,显示出刚毅的神色。另外一个年轻一些,长的轮廓清晰,线条分明,富于表情,一对棕色的眸子滴溜溜的,格外警觉机灵。两位来客外表迥然不同,可是在卡洛尔看来,倒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双胞胎”——同行。

  是警察局的侦探?她闻出他们的味道来了。两位侦探径直朝她的办公桌走来。她感觉到自己胳肢窝底下的汗珠嗒嗒地滴,渗透了吸汗布,思绪不由自主地扫过所有可能被抓住小辫子的地方。是契克出事了吗?天哪,他已经半年多没闯祸了。那天晚上他向她求婚时,就答应了与歹徒们一刀两断。伺候他就洗手不干了,一直老老实实。是沙米?他加入了空军,正在国外服役,即便出了事,也不会派这两个家伙来报信呀!不,他们是来抓她的!她钱包里有大麻,也不知是哪个嘴长的混帐王八给漏了风。可是,为什么来两个人呢?她又自我安慰:他们不会碰她的,她已经不再是纽约市哈莱姆地区拉客卖淫的傻女人了,哪能再任凭警察摆布!她现在是全国最杰出的精神分析医生门诊所的接待员了!可是当这两人朝她走来时,恐惧之感却有增无减。她忆起了逝去的痛苦岁月,她曾年复一年地栖身于臭气熏天、拥挤不堪的廉价公寓,警察破门而入,拖走父亲和表兄,还拽出一个姐姐。不过,内心的骚动并没有在她脸上显露。一眼瞅去,两位侦探只能见到一位身着裁剪得帖的哔叽女装、肤色泛褐、正值青春妙龄的黑种姑娘。她操着公事公办的口气,冷冰冰地问道:“有何贵干?”

  安德烈·麦克锐佛中尉——年纪较大的那个侦探,瞟见了卡洛尔外衣腋下渗透出来的汗迹,他立即记住了这个有趣的细节,在脑中自动归档,以备后用。这位门诊接待员的神色有点反常呢!麦克锐佛掏出一个钱包,裂开缝的人造革上别着一枚磨旧了的徽章。“中尉麦克锐佛,第十九警察管区的。”他又指着同伴说,“安吉利侦探,我们是警察局凶杀处的。”

  凶杀处?卡洛尔胳膊上的一块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是契克?他又杀人了!他说话不算话,又同那帮歹徒们混到一块儿了!他抢人东西,打死人了!也许——他被杀了?他们就为此事来的吗?她只觉得腋下的汗斑在扩展。突然,她意识到麦克锐佛在注视自己的面部表情,发现了她的汗斑。她与世界上所有麦克锐佛一类人物之间,是不需要什么语言来互相介绍的,一见面就能认出彼此是谁,好象已经相识几百年。

  “我们要见贾德·史蒂文斯医生。”年轻一点的侦探说。此人的举止同他的声音一样,文雅温柔,彬彬有礼。卡洛尔这才注意到他随身带了一个小包裹,外面包上了一层棕色的纸,用绳子扎紧了。

  她愣了一下,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原来不是契克,不是沙米,也不是钱包里的大麻。

  “对不起,”她答道,几乎掩饰不住宽慰的神色,“史蒂文斯医生正在接待病人。”

  “只需要几分钟,”麦克锐佛说,“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在这儿问,或是一同去警察局,都行。”

  她瞅了瞅这两个家伙,心头纳闷不解。凶杀处的侦探找史蒂文斯医生干啥?史蒂文斯医生从来没有违法乱纪,他太了解他了。认识多久了?整整四个年头,那还是在办理即决刑事案件的夜间法庭上……

  凌晨三点正,审判室,肮脏的客厅,霉味横溢,陈设破烂,天花板上的顶灯映出一具具身影。多年来,这儿累积着恐惧和敬畏,如同墙壁上斑驳剥落的油漆,一层盖着一层。

  卡洛尔时运不济,又遇到莫菲法官坐在审判席上。两个星期前,她被带到莫菲面前,定为初次犯罪,缓刑开释。换句话说,这帮狗杂种仅仅第一次抓住她。这一回,法官可要狠狠收拾她罗。头一个案子马上就要审理完毕,一位高个子、面色沉静的男人站在法官面前,商谈有关他的法律委托人的事。那个肥胖的委托人戴着手铐,全身发抖。她寻思这位面色沉静的人,一定是个辩护律师。他信心十足、轻松自如。那胖子有这么一位辩护人真够运气。她没有法律辩护人。

  卡洛尔·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站起来,夹紧双膝,强止住颤抖。法警轻轻地把她往法官席搡去。书记官将案情记录递给法官。

  莫菲法官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面前的文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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