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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思林勋爵举出了不动产作为例子。我说,在这个地球上,任何一尺不动产,如果有什么价值的话,没有一样不是观念的结果,并且除了观念别无其他。我本来还可以给他举出一百万个事例。我本来可以说,一个人如果把一条愚而无用的狗找来,训练成为一条猎狗,或者一条牧羊狗,那么这条狗便成了多少有点用处的财产,多少能卖个价钱了,而这样获得的价值,仅仅是聪明地、实际地应用观念所得的结果罢了——应用了观念,使一条原来没有什么价值的狗变得有价值,如此而已。我本来还可以说,熨斗、澡盆、木瓦或是屋顶石板瓦、衣服的发明以及历朝历代的种种进步,都是人们的思维并把观念加以应用的结果。要不是由于这些观念,就不会有这些财产的存在。所有这一切都追溯到观念,这些东西都是这样才变成财产,变得有价值的。

  我本来还可以说,要不是由于被称为观念的那些奇妙的想法,就不会有铁路,不会有电报,不会有印刷机,不会有留声机,不会有电话——在整个世界上称之为财产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全都不会有。我当时只是说,那个神圣的东西,即不动产,不论在哪里都享受着永久的版权,它和所有别的财产一样——其价值来源于观念。它的价值每次有所增长,都是由于进一步运用了观念的缘故,此外别无其他原因。

  我说,要是逢巧有二十个一伙的白人在非洲中部露营,那就很可能全体二十个人都认识到,在他们当时见到的广漠地段里,没有一寸土地抵得上一个被扔掉的蚝肉罐头。也很可能其中有一个有头脑,有远见的人,他能预见到,将来有一天,一条铁路会经过那个地区,而他们露营的地方必然会成为一座很繁荣的城市,各行各业都很繁荣的城市。这个人非常可能有这样的聪明,把这一带各部落的黑人酋长召集在一起,用一打来复枪和一桶威士忌酒,就把整个地区买下来,然后回家去,把契约藏起来,以便日后他的儿女发大财。很可能这样的城市后来建设起来,土地值钱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那个人的儿女也就富到了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步。而这样光辉灿烂的结局,全都是由于这个人的观念所造成的,此外没有别的原因。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什么真正的公道的话,那么,一本书中的观念,应该跟那些为不动产和地球上其他所有财产创造了价值的观念平起平坐。这样,人们就应该承认,一个作家的子女,对由他的观念所产生的东西,理应有权享受,跟英国任何一个啤酒酿造商的子女,或者任何房子和土地所有者的子女,或者享有永久版权的《圣经》的所有者的子女,完全一个样。

  【第五十七章】

  口授自传有一个很大的麻烦,这便是:等你一坐下来,一张嘴,准备开始的时候,好多文章涌到了你的面前。有时候,同时从二十处地方有文章涌来,这样的尼加拉瓜大瀑布会把你压垮、淹没,叫你透不过气来。你一次只能用一篇,又不知道该从二十篇中挑选哪一篇——可是你还得挑选,这是没有法子的。你挑选的时候,明明知道那没有挑中的十九篇,也许永远也用不上了。因为在这以后,也许永远也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一回,有一篇文章是逼得我非想起不可。这主要是因为这是在一小时中的最后一刻刚出现的,因而还是热乎乎的,还来不及变凉。这是两个业余文学爱好者奉赠的东西。根据老经验,我知道,业余作者的东西,表面上是奉赠以求得严正的指正和不容情的裁决的,实际上却根本不是出于这样的精神。他们真正希望的是恭维与鼓励。而根据我的经验,对业余作者的东西,几乎全都无法加以恭维与鼓励——如果能直说的话。

  我刚才读完今早上的一对奉赠的礼品,颇感烦恼。要是由陌生人寄来的话,我就根本不用费什么神去读这些东西了,只要根据我的老习惯,寄还给人家,推说自己缺乏主编的能耐,因而除了对自己的文章外没有资格评价任何人的作品。不过今天早上的丰收是从朋友那里送来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读过了,结果还是老样子:这些不是文学。其中是有点儿肉,不过是半生不熟的。肉当然是有的,如果经过著名厨师之手,便会做成一盆好菜。今早上的样品中,有一份很接近于文学了,不过业余作者容易犯致命的差错,这样就毁了这个作品。作者的想法是,如果我认为不错的话,就可以把稿子寄给杂志发表。

  这种天真无邪的勇气,倒是令人钦佩。这是一种高尚的、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据我看,这只有在一个领域里表现出来——在文学的领域里。在战争中,也能发现有点儿类似的情况,不过也只是稍微有点儿接近罢了。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普通士兵,往往能自告奋勇,高高兴兴地甘冒任何危险——不过,比喻只能到此为止。没有经受过训练的士兵,即使是最有自信的,也没有人会自告奋勇地要作为陆军准将的候选人。可是业余作者却偏偏是这样的人。他挥动了没有经过操练的一支笔,把粗糙的东西拼拼凑凑,就一个接一个地寄给各家杂志,——也就是说,他们是自告奋勇要担负起本来专留给文艺界将军们的职位,这些将军们是凭了多年,甚至几十年艰苦,扎实的磨练,从最下面磨练起,才晋升到那个位置的。

  我相信,这样公然侮辱的行径,除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别的哪儿也见不到,一个没有经过制鞋训练的人不会向领班要求做鞋匠——即使是希望从事文学的新手,也不至于胡涂到这个程度。他会懂得这是多么荒谬,他会懂得这是多么不切实际,他会懂得这是起码的常识,即如果要成为一个锡匠或者泥瓦匠、石匠、印刷工人、兽医、屠夫、大马车夫、售票员、接生员,以至人们藉以谋生或者出名的任何职业,都非得先做学徒不可。可是一轮到文学,他的聪明才智便突然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以为干这一行那是毋需学习、毋需经验、毋需训练的,只要凭了自以为具备的才能和狮子般的勇敢便行了。

  在我们认真审视一番某一客观事物藉以认识它以前,我们往往认识不到这是多么奇怪。我们必须设想一件类似的事例——譬如说,一个人希望在歌剧方面获得名望与薪金。他向经理处提了申请,要求当一个第二男高音。经理处同意了,讲好了条件,把他的名字写在薪金名单上。请注意,这不过是个假设,并不是说真发生过这样的事。让我们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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