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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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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梦的这一晚,他在十一点钟动身。照规矩,跟家里人握握手,说声再见。我还可以提一下,把握手作为再见的表示,这不只是这家人家的习惯,也是这一地区的习惯——可以说是密苏里州的习惯。到现在为止,我一生中还没有见到我们克列门斯家有人吻过别人——除了一次例外。我爸爸在汉尼巴尔家里病危的时候,他用胳膊搂着我姐姐的颈子,把她拉过来,吻她,一边说,“让我死吧。”这我记得。我还记得说了这些话以后,临终的人喉咙里紧接着发出呼噜呼噜声。这些话也就成了他最后的话了。我们家总是在二楼起居室说再见。亨利从这间屋子下楼,没有再作什么别的礼节性的表示。不过在这一回,我妈妈陪他到楼梯口,再一次说了声再见。我记得,亨利神情中有些什么东西把她感动了,他下楼的时候,她一直站在楼梯口。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先迟疑了一下,又爬上了楼梯,再一次握了握手。 早晨醒来以前,我一直在做梦,梦境很逼真,就像真的一样,把我给懵住了,以为确实是真的了。在梦中,我看到了亨利的尸体。尸体躺在一具金属的棺材里面。他身上穿着我的一套衣服,胸前放着一大束鲜花,多数是白玫瑰花,中间是一朵红玫瑰花。棺材搁在两张椅子上。我穿好衣服,往门口走去,想走进去看一看,不过我改变了主意。我想,要是遇见妈妈,那多难过。我想,不妨等一会儿,为这场考验作点儿准备。房子是在洛卡斯特街,过了第十三街一点儿路就是。我走到第十四街,走到这个街区的一半,突然想起这事一点儿也不真实啊——只是一个梦啊。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一剎那间欢乐、欣慰的心情。我也记得当时仍然是疑疑惑惑的,怕也许还是真的。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两级、三级一跳,上了楼,冲进了起居室。这才又高兴起来,因为那里并没有什么棺材。 我们照样太太平平地开往新奥尔良——不,并非太太平平的。因为下水时我跟布朗先生打了一架(参阅《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原编者注),结果他要我在新奥尔良上岸去。在新奥尔良,我反正总能找到活儿干。我有幸从晚上七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看守货栈,可以拿到三块钱。这是一连三晚上的活,每三十五天安排一次。亨利总是到晚上九点下班以后跟我一起看守。我们总是一起闲逛瞎聊,一直到半夜。这一次,我们要分手了,因此在开船的前一天晚上,我给亨利提了些劝告。我说,“万一船出了什么事,不要慌,——让乘客们去干蠢事吧——他们自有办法,他们会注意的。不过你得冲上最上层甲板,抓住左舷舵手室后面那唯一的一条救生船,听候大副的命令——这样,你就可以派点用处。船放下水以后,尽量帮助收容妇女小孩上船,你自己要注意不必混在里边。现在是夏天,河面照例只有一英哩宽,你不用费什么劲就游上岸了。”两三天以后,一清早,船开到了孟菲斯下面的船岛,锅炉爆炸——后来的经过怎样,我在《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里写过了。正如我在那本书上所写的,一天以后,我乘另一条船跟在“宾夕法尼亚”号后边。我们每靠一次岸,都要打听有关那次不幸事件的消息,因此等我们开到孟菲斯的时候,全部情况我们都知道了。 在一座大楼里,我发现亨利躺在地板上铺着的草垫子上。还有三、四十个烫伤、受伤的人。马上有个没有头脑的人告诉我说,亨利吸进了大量蒸汽,身上的烫伤很厉害,活不了多久了。人家还告诉我说,医生、护士正对还有一线希望的人全力以赴地进行抢救。医生和护士人手不够。对亨利和其他受了致命伤的人,只能在抢救正待急救的伤号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医治。但是,当地一位有名望的,心地慈悲的老医生,叫做佩顿医生的对我表示了他的同情。他医治得很得力,一周左右把亨利抢救过来了。他从没有开过什么后来兑现不了的空头支票,不过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他对我说,亨利危险期已过,会好起来的。他接着说,“这里、那里到处躺着的这些可怜虫,半夜里会呻吟、喊叫,如果这种乱糟糟吵闹声影响到亨利,对他就不好。因此可以要求值班医生给他服吗啡八分之一喱①,不过必须是在有迹象说明亨利确实受到吵闹以后才能服。” ①喱:英美的重量单位。一公克等于十五点四三二喱。 啊,后来的事不用提了。值班医生是医学院还没有毕业的年轻人,他们出了错——他们搞不清怎样算出八分之一喱,就想当然地干了起来,把刀刃一头堆着的一大块给他服了下去,结果马上产生了致命的效果。我想他是快清早的时候死的,这我已记不清了。他被送进了太平间,我走开了一会儿,到一家人家去睡一下,解除极度的困乏——而恰恰在这个时刻出了一些事。给死者准备的棺材是用没有上漆的白松木打的。不过这一回,孟菲斯有些太太们凑了六十块钱,买了一具金属的棺材。等到我回来,走进太平间,亨利躺在敞开着的棺材里,身上穿着我的一套衣服。我马上注意到,几个星期以前我的那场梦如今是一丝不差地在这里再现了——我想,我只是没有能看到一个细节。不过这个细节马上就得到了弥补。因为正当这个时刻,一位老太太走了进来,带来一大束花,大多是白玫瑰花,中间是一朵红玫瑰花。她把这束鲜花放在他的胸口上。 这场梦的一些主要之点,我认为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因为这些是带有图画的性质,而当图画是生动的时候,那是能记得住的,要比所说的话以及抽象的事实更能记得住。自从我讲述那场梦以来,尽管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可我至今还仿佛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幅幅图画在这间房间里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有把梦的全部情况讲述出来。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讲。我的意思是说,关于梦实现的全部经过,我还没有讲完全。我可以提一下太平间那件事以后的一个细节。事情是这样:我把棺材送到圣路易的时候,正是早上八点钟,我奔到了姐夫做生意的地方,希望能找到他,可是没有找到。因为正当我到他店里去的路上,他却从家里到船上去了。等我回到船上,棺材不见了。他把它运回他家去了。我马上赶去。等我赶到,人家正从车上把棺材抬到楼上去。我叫他们停下来,我不希望妈妈看到死者的面容,因为脸的一侧,由于服了吗啡,已经扭歪了。等我走上楼去,我看到梦中所见的两张椅子。要是我迟到两三分钟,棺材便会搁在这两张椅子上,跟我几星期前所梦见的一模一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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