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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唉,妈妈,就不去说她了,上帝保佑她,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杜尼娅是怎么回事?杜涅奇卡,亲爱的,要知道,我是了解您的!不是吗,我们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已经过了十九岁了:我已经了解您的性格。您瞧,妈妈在信上写道:‘杜涅奇卡能够忍辱负重’。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这一点,两年半以前我就知道了,而且从那以后,两年半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这一点,正是想着这一点:‘杜涅奇卡能够忍辱负重’。既然她能忍受斯维德里盖洛夫先生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可见她当真能够忍辱负重。而现在她和妈妈都认为,卢任先生也是可以忍受的;这个人提出一套理论,说是从穷人家娶受了丈夫恩惠的妻子大有好处,而且几乎是初次会面的时候就说这样的话,她们竟认为,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忍受的。嗯,就假定说,他是‘说漏了嘴’吧,尽管他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人(可也许他根本不是说漏了嘴,而恰恰是想要尽快说明自己的看法),可是杜尼娅,杜尼娅呢?不是吗,对这个人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可是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的啊。要知道,她宁愿只吃黑面包和喝白开水,忍饥挨饿,也决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决不会贪图舒适的生活而出卖精神上的自由;即使是为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①,她也决不会出卖自己,更不用说为了卢任先生了。不,据我所知,杜尼娅不是这样一个人……而且,当然啦,现在她也没变!……还用说吗!斯维德里盖洛夫一家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为了两百卢布,一辈子在外省各地作家庭教师,东奔西走,也是痛苦的,不过我还是知道,我妹妹宁愿像黑人那样到种植场去作奴隶,或者像拉脱维亚人那样到波罗的海东部沿岸的德国人那里去做苦工②,也决不会有辱自己的尊严,践踏自己的感情,和一个她既不尊重也毫无共同语言的人结合在一起,——仅仅为了个人的利益而和他结为终身伴侣!即使卢任先生是用纯金铸就,或是用整块钻石雕成的,她也决不会同意作卢任先生合法的姘妇!现在她为什么同意了呢?这是怎么回事?谜底在哪里呢?事情是明摆着的: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过舒适的生活,甚至为了救自己的性命,她绝不会出卖自己,而为了别人,她却出卖了自己!为了一个亲爱的人,为了一个她热爱的人,她是肯出卖的!这就是事情的实质:为了哥哥,为了母亲,她会出卖自己!什么都肯出卖!噢,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有必要,我们就会压制我们的道德感;我们就会把自由、安宁、甚至良心,把一切、一切都拿到旧货市场上去拍卖。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要我们热爱的这些人能够幸福。不仅如此,我们还编造出一套强词夺理的理由,向耶稣会会员学习③,大概这样可以暂时安慰自己,让自己相信,应该如此,为了良好的目的,当真应该这样行事。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一切都如同白昼一般清楚。显而易见,这儿处于最重要位置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哼,那还用说吗,可以帮助他获得幸福,供他上大学,让他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可以使他的一生得到保障;大概以后他会成为富翁,成为一个体面的、受人尊敬的人,说不定甚至会作为一个享有荣誉的人而终其一生!可是母亲呢?不是吗,这儿所谈的是罗佳,她亲爱的罗佳,她的第一个孩子!为了这样的头生子,怎么能不牺牲女儿呢,哪怕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噢,亲爱的、不公正的心哪!而且,当然啦: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索涅奇卡那样的命运,我们大概也不会不肯接受吧!索涅奇卡,索涅奇卡·马尔梅拉多娃,只要世界还存在,索涅奇卡就永远不会消失!这牺牲,对这样的牺牲,你们俩充分估量过吗?估量过吗?能做得到吗?有没有好处?合乎情理吗?杜涅奇卡,您是不是明白,索涅奇卡的命运丝毫也不比与卢任先生在一起生活更加可憎可恶?‘这谈不上有什么爱情’,妈妈在信上这样说。如果除了没有爱情,连尊敬也不可能有,那会怎样呢,如果恰恰相反,已经有的反倒是厌恶、鄙视和极端的反感,那又会怎样呢?那么,可见结果又将是不得不‘保持整洁’了。是不是这样呢?您明白吗,您明白吗,您是否明白,这整洁意味着什么?你是不是明白,卢任的整洁与索涅奇卡的整洁是完全一样的,说不定更坏,更丑恶,更卑鄙,因为您,杜涅奇卡,到底是贪图并非必需的舒适生活,而她那里要考虑的恰恰是饿死的问题!‘杜涅奇卡,这整洁的代价是昂贵的,太昂贵了!’嗯,如果以后感到力不胜任,您会后悔吗?会有多少悲痛,多少忧愁,多少诅咒,瞒着大家,背着人们要流多少眼泪,因为您可不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不是吗?到那时母亲会怎样呢?要知道,现在她已经感到不安,感到痛苦了;到那时,当她把一切都看清了的时候,又会怎样呢?而我又会怎样呢?……关于我,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要您的牺牲,杜涅奇卡,我不要,妈妈!只要我活着,就决不会有这样的事,决不会有,决不会有!我不接受!”

  他突然清醒过来,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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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是日德兰半岛南部的一块土地。一八六四年,为争夺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公国,普鲁士与丹麦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一八六六年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又为此发生战争。一八六七年这块地方成了普鲁士的两个省。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俄罗斯的报刊上报道了这一系列事件。

  ②美国黑人的痛苦处境以及拉脱维亚农民不堪忍受地主的剥削和压迫而逃亡的情况,都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俄罗斯报纸上经常报道和评论的事情。

  ③指天主教耶稣会提出的口号:“目的可以证明手段是合法的”,“为了良好的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好的”(包括一切阴谋诡计、暗杀、收买等卑鄙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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