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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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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3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正要出门,想匆匆赶往瓦西里岛,看望伊赫梅涅夫老两口,然后从他们家尽快去看娜塔莎。这时,在门口,我突然碰到了昨天来访的那女孩子,史密斯的外孙女。她是来找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记得,看到她,我感到分外高兴。昨天我没来得及把她看清楚,因此今天白天她那模样就使我更加惊讶了。起码从外表看,实在很难遇到一个比她更古怪、更奇特的人了。她那小小的个儿,一双忽闪忽闪不大像俄国人的黑眼睛,一头浓密而又返乱的黑头发,脸一般地沉默而又执着的目光,就足以引起街上任何一个过往行人的注意。使人尤为惊奇的是她那眼神:既透着聪明,与此同时,又闪烁着宗教审判官的不信任,甚至怀疑。她那又旧又脏的小衣服,在白天的亮光下,与昨天相比更像是一堆破烂。我觉得她似乎有病,患有一种慢性的痼疾,这病正在逐渐地,但却是无情地摧残着的她身体。她那又黑又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自然的黑里透黄,患有黄疸病的颜色。但是一般说,尽管她穷,又有病,显得很不像样,她还是长得甚至很不难看。她的眉毛又细又弯。非常漂亮;特别好看的是她那宽而稍低的前额,嘴的轮廓也很美,显得既傲气又勇敢,然而颜色苍白,只是微微有点地红。 “啊,你又来啦!”我叫道,“我早料到你会来的。进来吧!” 她跟昨天那样慢慢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疑疑惑惑地打量着周围。她注意地看了看她外公住过的房间,仿佛在检查这屋子自从住进了新房客以后到底发生了多大变化。“真是的,有这样的外祖父,就有这样的外孙女嘛,”我想,“她该不会是疯子吧?”她仍旧一声不吭;我等她先开口。 “我来拿书的!”她终于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悄声道。 “哦,对了!你的书,这就是,拿走吧!我特意保管好,等你来取的。” 她好奇地看了看我,不知怎的奇怪地撇了撇嘴,仿佛想要怀疑地微微一笑。但是这丝笑意转瞬即逝,而且立刻换上了刚才那副谜一般严峻的表情。 “外公难道跟您说起过我?”她问,嘲弄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 “不,他没有说起过你,但是他……” “那您怎么知道我会来呢?谁告诉您的?”她迅速打断我的话,问道。 “因为我觉得您外公不可能举目无亲,独自住在这里。而且他又这么老,身体又这么坏;因此我想,一定有什么人常来看他。拿走吧,这是你的书。你在学这些书吗?” “不。” “那你要这些书干吗?” “我到这儿来看外公的时候,外公教我。” “难道后来就不来了。” “后来就不来了……我得了病,”她仿佛自我辩解似的加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人,有家,有母亲、父亲?” 她突然皱起眉头,甚至带着某种恐惧瞥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地转过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完全跟昨天一样,仿佛不屑于回答我的问题似的。我诧异地目送着她。但是她在门口又停了下来。 “他生什么病死的?”她急促地问,就像昨天那样,完全以同样的姿态和动作向我微微转过身来--昨天她也是这样,正要出门,站在那里,面向房门,问起了阿佐尔卡。 我走到她身边,急忙把我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她。她默默地竖起耳朵听着,低着头,背对我站着,我也告诉她,老人临死的时候提到了六条。“我猜,”我补充道,“那里一定住着他的什么宝贵的亲人,因此我才等着有什么人来打听他的情况。既然他在最后一分钟还提到你,一定很喜欢你吧。” “不,”她似乎情不自禁地悄声道,“他不喜欢我。” 她的神态非常激动。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向她微微弯下了身子,注视着她的脸。我发现她在拼命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好像出于一种傲气,不愿意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似的。她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但是使我尤为吃惊的是她那奇怪的心跳声。她的心跳得越来越猛烈了,因此,到后来,在两三步外都能听见她的心跳,她仿佛得了动脉瘤似的。我想,她可能会像昨天那样突然泪如雨下;但是她硬是克制住了自己,没让哭出来。 “那板墙在哪?” “什么板墙?” “他死在旁边的那道板墙呀。” “出去后……我指给你看。对了,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别问了……” “干吗别问?” “别问就别问;我没名字……谁也不叫我,”她急促地、仿怫温怒地说道,接着又挪动了下身子,想走。我拦住了她。 “等等,你这孩子真怪!要知道,我是为你好呀;自从昨天找听见你躲在楼梯角上哭,我就可怜你,一想到这事就难受……再说你外公是我看着他死的,当他说到六条的时候,一定在想你,他的意思似乎是托我照看你。我做梦都梦见他……瞧,我把你的书一直保管到现在,可你这样认生,好像怕我似的。你大概很穷,是个孤儿,也许还寄养在别人家里,是不是呀?” 我热情地说服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东西竟如此吸引式在我的感情中,除了怜悯外,还有点别的什么。是这整个环境的神秘性,是史密斯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还是我自己奇特的情绪--我也说不清,反正有某种东西使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来,我的话打动了她;她有点古怪地瞅了瞅我,但是已经不再板着脸了,而是温顺地、长久地盯着我;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睛。 “叶莲娜,”她突然悄声道,既出人意料,声音又非常低。 “你叫叶莲娜?” “是的……” “那么,你以后会常常来看我吗?” “不成……不知道……一定来,”她悄声道,似乎在斗争和思索。这时候什么地方的壁钟突然在打点。她哆嗦了一下,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的哀伤看着我,悄声道:“几点啦?” “大概十点半了。” 她吓得一声惊叫。 “主啊!”她说,猛地拔腿飞跑。但是在过道屋里我再一次拦住了她。 “我不能让你这样走,”我说,“你怕什么?回去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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