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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我拿给她看了。我知道,安娜·安德烈耶芙哪有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虽然她常常管阿廖沙叫坏蛋,说他没心肝,是个混帐东西,可是却一厢情愿地希望,到头来,阿廖沙能够娶娜塔莎,而阿廖沙的父亲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也会慨然应允。她甚至向我透露过这层葛思,虽然说了又后悔,硬说她压根儿没说过这话。可是当着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不敢造次说出自己的希望的,虽然她也知道,老头早就疑心她有这个想法了,甚至还不止一次含沙射影地责备过她。我想,如果他得知这门亲事真有做成的可能的话,他非彻底诅咒娜塔莎不可,而且硬下一条心,把她从自己心里挖出去,永远忘掉她。

  我们当时都是这么想的。他心动念念地盼望女儿回来,但是他盼望的是她一个人回来,而且痛悔前非,跟阿廖沙情断义绝,一刀两断,把他彻底忘了。这是他饶恕她的唯一条件,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看他那模样,那是不言自明和毫无疑问的。

  “这孩子没主见,意志薄弱,既无主见,心肠也狠,我一直都这么说.”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开口道,“连教育孩子都不会,竟教出了这么一个朝三暮四的、没脑子的东西;这么爱他,还想抛弃她,我主上帝呀!我那可怜的孩子会怎样呢!他究竟看上了那新女人什么呢,真叫人纳闷!”

  “我听说,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不同意道,“这未婚妻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连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也这么说。”

  “你别信!”老太太打断我的话道,“什么迷人不迷人的?对于你们这帮耍笔杆的,只要是女人就迷人,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至于娜塔莎夸她,那是因为她心好。她不会抓住他不放,总是原谅他,宁可自己受苦。他对她变了多少次心呀!这帮狠心的坏蛋!简直把我吓坏了,伊万·彼得罗维奇。大家都死要面子。哪怕我那老伴能心平气和些也好呀,原谅她怕什么的,原谅我那宝贝儿,把她领回家来。我非紧紧地拥抱她,好好儿看看她不可!她瘦了吧?”

  “瘦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我的宝贝儿!我呀,伊万·彼得罗维奇,出了件倒霉事儿!今天我哭了一天一夜……倒是怎么啦!一会儿再告诉你吧!有多少次我吞吞吐吐、远兜远转地对他说,希望他能够原谅她;我不敢直说,只能兜个大圈儿,耍个小心眼儿,把我的意思说了出来。说完后,我直后怕:生怕他发火,彻底诅咒她!我倒还没听他说过诅咒她的话……我怕的就是他诅咒①。那就糟糕了!父亲诅咒了,上帝也会惩罚她的。我每天就这么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不过,伊万·彼得罗维奇,你也应该感到害臊;你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我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也没少疼你:你倒好意思说那女人十分迷人!还是他们家的玛丽亚·瓦西里耶芙娜说得在理。(真作孽,有一次,我趁我那口子出去办事,出去了整整一上午,我就把她请来喝咖啡了。)她把他家的底细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公爵,也就是阿廖沙他父亲,跟伯爵夫人有过不正当的关系。据说,伯爵夫人早就责怪公爵不肯跟她结婚,总是推三阻四。而这位伯爵夫人在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就不规矩,净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丈夫死了,她就出国了,净跟一些意大利人和法国人鬼混,偷人养汉,养了一帮男爵什么的;就在那里,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跟她勾搭上了,她有个继女(是她前夫的孩子,她前夫则是一名包税商),却在这时逐渐长大了。她那后妈,也就是伯爵夫人,把所有的家产都花光了,可是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却在这时长大成人了,她那当包税商的爸爸曾留给她二百万卢布,放在钱庄里生利息,水涨船高,也越来越多了。据说,她现在有三百万;公爵一琢磨:把这妞许配给阿廖沙倒不赖!(这人的算盘子一向很精!决不会错过这机会的)。你记得吗,他们有个伯爵亲戚,是个显贵,宫廷近侍,他也同意;三百万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说,好哇,您先跟这个伯爵夫人谈谈。公爵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伯爵夫人。她先是一百个愿意,后来又改了主意:听说,这女人没准谱,就爱捣乱!听说,在咱们这儿,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欢迎她;这里不比国外。她说,不,公爵,要么你自己跟我结婚,至于我那继女跟阿廖沙,没门。那姑娘,也就是那继女,听说,非常爱自己的后妈,就差没崇拜她了,对她是百依百顺,可听话啦。据说,这孩子很温柔,有一颗天使般的心!公爵一看这情况,就说:你放心,伯爵夫人。你把自己的产业都花光了,你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要是你的继女嫁给了阿廖沙,他们就成了两口子:你那个天真无邪,我那个阿廖沙是个小笨蛋;咱俩就可以把他俩管起来,一起监护他俩;那时候你要钱也就有钱了。他又说,你嫁给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家伙可鬼啦!是个共济会①!大概半年前吧,伯爵夫人还拿不定主意,而现在,听说,他们到华沙去了一趟,在那里达成了协议。这就是我听到的。这都是玛丽亚·瓦西里耶美娜告诉我的,全部底细都告诉我了,她也是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听来的。嗯,这里,关键是钱,是几百万卢布。迷人不迷人的,扯得上吗!”

  ①低俗:于女受到父母诅咒,意即断绝父子关系和母子关系,永远得不到父母祝福,并被剥夺继承权和其它一切权利。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这席话使我吃了一惊。它同不久前阿廖沙亲口告诉我的情况不谋而合,完全一样。他告诉我的时候还拍着胸脯说,他无论如何不会跟金钱结婚。但是卡捷琳娜·费奥多罗芙娜却打败了他,把他迷住了。我还听阿廖沙说,说不定他父亲也要结婚,虽然他一再否认,说这是谣言,以免触怒伯爵夫人,他想先稳住她。我已经说过,阿廖沙很爱他父亲,欣赏他,吹嘘他,相信他的话就如相信神谕一样。

  “要知道,你说的那位迷人的小姐,并不是伯爵出身!”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继续道,她对我夸奖小公爵的未来的新娘很有气。“因是娜塔莎跟他比较般配。那女的是包税商的女儿,可娜塔莎却是个门第古老的大家闺秀。我那老伴昨天(我忘了告诉您了)打开了他那箱子,就是包着铁皮的那口箱子--您知道吗?--他跟我面对面地坐了整整一晚上,归置我们家的那些古老文书。他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我坐在一旁结袜子,也不敢看他,我怕。他看见我一言不发,就生气了,主动叫我过去,向我谈论我们家的家谱,谈了一晚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伊赫梅涅夫家族还在伊万雷帝在位的时候就是贵族了,至于我那娘家,也就是舒米洛夫家族,还在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①在位的时候就很有名望,我家有文件为证,卡拉姆津的历史书里也提到过②。这个您明白了吧,小老弟,就这点说,我们也不比别人差。老头一跟我说起这事,我就明白老头心里在想什么了。大概,人家看不起娜塔莎,他心里有气。因为有钱,他们才在我们面前摆阔。哼,就让那个强盗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做他的发财梦去吧;大家全知道他是个又狠心又贪财的人。据说,他在华沙秘密加入了耶稣会③。这话当真?”

  ①十八一十九世纪流行于西欧和俄国的秘密宗教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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