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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不,万尼亚,不!你不了解他,你同他相处不长;只有接近他才能了解他,然后才能对他作出评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心比他的心更诚实,更纯洁的了!怎么?难道让他说谎好?至于说他一见钟情,那是因为只要我一星期不跟他见面,他就会把我忘了,爱上另一个女人,可是后来只要他一见到我,他又会再次拜倒在我的脚下。不!让我知道,不向我隐瞒这点,这就算好的了;否则我会得疑心病死掉的。是的,万尼亚!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我不是永远地、经常地、每一刹那都守着他,他就会不爱我,忘记我,抛弃我。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任何别的女人都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那时候我会死的……死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我还乐于死呢!没有他,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这比一切痛苦还痛苦,不如干脆一死了之!噢,万尼亚,万尼亚!要知道,现在我为了他抛弃了父亲和母亲,毕竟还能留下点什么!你别劝我了:一切都决定了!他必须每一小时,每一刹那都待在我身边;我不能回去。我知道我毁了找自己,也毁了别人……啊,万尼亚!”她蓦地叫道,浑身开始发抖,“要是他当真不爱我了,怎么办呢?要是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话),你说他只是在骗我,仅仅看起来好像是诚实和真诚的,其实却是个坏人,追求虚荣的人,那怎么办呢!现在我站在你面前替他辩护;而他说不定正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鬼混,在偷偷地笑我哩……而我却自己犯贱,抛弃了一切,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地找他……唉,万尼亚啊!”

  从她心里进发出来的这声长叹,包含着多少隐痛啊,我悲不自胜,心如刀绞。我明白,娜塔莎已经身不由己,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只有盲目的、疯狂到极点的嫉妒,才会使她作出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定。但是我自己也妒火中烧,醋劲大发。我忍无可忍:一种卑劣的感情使我忘乎所以。

  “娜塔莎,”我说,“只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你刚才说他这个那个的,你怎么还能爱他呢?你不尊重他,你甚至也不相信他的爱,可你却一条道走到黑地要去找他,为了他,把所有的人全给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会苦苦地折磨你一辈子,而你也会苦苦地折磨他一辈子的。因为你太爱他了,娜塔莎,爱得过了头。我不明白这样的爱。”

  “是的,我像疯子一样爱着他,”她答道,似乎痛苦得脸刷地白了。“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你,万尼亚。我自己也知道我疯了,不应该这样爱一个人。我爱得超越了常规……听我说,万尼亚:我过去就知道,甚至在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他只会给我带来痛苦和磨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甚至为他而历尽苦难我也认为是幸福。难道我找他是为了寻求欢乐吗?难道我不是事前就知道,在他那里等候我的是什么,我在他那里将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吗?要知道,他曾经海誓山盟地说他爱我,许了很多愿:可是我对他的话一句也不信,我过去没把他的话当真,现在也丝毫没把他的话当真,虽然我知道他没有对我说过谎,而且他也不会说谎。我曾经亲口对他说过,我不想用任何东西来捆住他的手脚。这样对他倒好些:谁也不喜欢束缚,我就是头一个。然而,我还是乐于做他的奴隶,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女奴,经受他加在我头上的一切,一切,只要他能够跟我在一起,只要我能够看着他!哪怕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也无妨,只要他能够当着我的面,只要我能够在他身旁……这不是犯践吗,万尼亚?”她骤然问道,用一种发高烧的、充血的眼睛望着我、刹那间,我似乎觉得她在说胡话。“居然愿意这样,这不是犯贱吗?也没什么!我自己就说这是犯践,如果他抛弃了我,我将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哪怕他推开我,哪怕他赶我走,我也认了。可是现在你却苦口婆心地劝我回去--如果依了你,会有什么结果呢?即使我回去了,明天还会再走,他一下命令,我就走;把我当条狗似的,吹声口哨,吆喝一声,我就会跟着他跑……真是磨难啊!我不怕他加给我的任何磨难!只要我知道,我在因地而受苦受难……啊,真是一言难尽啊,万尼亚!”

  “那,两位高堂呢?”我想。她好像已经把他们忘了。

  “难道他不想跟你结婚吗,娜塔莎?”

  “答应过,他倒是一直答应的。他现在所以叫我来,就为了明天在城外偷偷地结婚;不过他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说不定他连怎么结婚也不知道。他哪当得了丈夫呀!可笑,这倒是真的。他一结婚就会感到不幸,就会埋怨……我不希望他在任何时候和在任何事情上埋怨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他,就让他什么也不给我好了。如果他给了婚会感到不幸,那该怎么办呢,何苦让他感到不幸呢?”

  “不,我简直越听越糊徐了,娜塔莎,”我说,“怎么,你现在直接去找他?”

  “不,他答应到这里来,把我带走;我们说好了的……”

  她说罢,望眼欲穿地向远处张望,但是了无人影。

  “他还没来!你倒先来了!”我愤愤地叫道。娜塔莎好像挨了一拳似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的脸一阵扭曲,痛苦地变了样。

  “说不定,他根本就不会来,”她说道,发出一声苦笑。“前天他写信给我,说我如果不答应他到这里来,那他就只好放弃到城外去跟我结婚的决定了;他父亲就会把他送去见他的未婚妻。而且他写得那么简单,那么自然,好像这事根本无所谓似的……如果他当真去看她了,怎么办呢,万尼亚?”

  我无言以对。她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臂--她的眼睛闪出了光。

  “他肯定在她那儿,”她几乎听不出来地说道,“他希望我不要到这里来,这样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去找她了,然后就说他没有错,因为他预先打过招呼,是我自己没来。我惹他讨厌了,所以他才躲着我……唉,上帝!我是疯子!要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他烦我……我还等什么呢!”

  “他来了!”我叫道,突然看见他在远处的滨河路上。

  娜塔莎打了个寒噤,一声惊呼,注视着渐渐走近前来的阿廖沙,蓦地甩开我的胳臂,向他飞奔而去。他也加快了步伐,一分钟后,她已经被搂在他的怀里了。街上,除了我们往以外,没一个人。他俩喜笑颜开地亲吻着;娜塔莎一边笑一边哭,全凑到了一块儿,倒像他俩久别重逢似的。她那苍白的脸蛋变得红喷喷的;她简直好像发了狂……阿廖沙发现了我,立刻向我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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