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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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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直到夜晚和第二天的一整天,瓦西里·伊凡内奇找各种借口到他儿子房里去。表面上老父亲非但不提伤口,甚至竭力把话岔到另外的事上,其实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安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以至巴扎罗夫失去耐心,威胁说,再这么纠缠他,他就一走了事。瓦西里·伊凡内奇立誓不再来打扰。但被蒙在鼓里的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无休止地盘诘丈夫为什么睡不着觉?出什么事了?瓦西里·伊凡内奇坚持了整整两天,虽则儿子的神色按他偷眼所见不怎么使人放心……但到第三天,吃午饭时他再也憋不住了:巴扎罗夫垂下头,什么也不吃。 “为什么不吃,叶夫根尼?”他像是随便问问,“今天的菜做得不错呀!” “不想吃就不吃。” “你是不是没有食欲?头呢?”他追问,声音里带着惧怕,“头痛吗?” “痛。怎么能不痛?”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警觉地直起腰。 “请别生气,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凡内奇继续说道,“让我按一下你的脉好吗?” 巴扎罗夫站起身。 “不按脉我也能告诉你:我有热度。” “打过寒颤没有?” “寒颤也打过,现在我要去躺会儿,给我送杯菩提花泡的茶来,我大概受凉了。” “怪不得昨夜听见你咳嗽,”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说。 “我着了凉,”巴扎罗夫又说了一遍,接着走了出去。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准备菩提花茶,而瓦西里·伊凡内奇走进隔壁房里,默默地拉扯他的头发。 那天巴扎罗夫再没有从卧榻上起身。前半夜一直处于严重的昏迷状态,到了子夜一时,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长明灯映照下父亲死白的脸,便叫他走开。他父亲连声诺诺退了出去,但没一会儿,踮着脚尖又回到书房里,躲在半开的书橱门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也没睡,不时走到书房门口,就着门缝倾听“亲爱的叶夫根尼呼吸怎样”并且瞧瞧瓦西里·伊凡内奇。她能看到的只是他一动不动佝偻着的脊梁,但这也使她感到轻松些。早上巴扎罗夫企图起身下床,可是头发晕,鼻子出血,无奈重又躺下。瓦西里·伊凡内奇不作声,只在一旁侍候。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进来问他自我感觉是否好。他回答:“好些了,”便翻身面壁而睡。瓦西里·伊凡内奇对着妻子连忙摆手,她咬紧嘴唇,不让哭出声来,疾步离开了书房。宅子仿佛一下子变暗了,所有的人都愁容满面,一切无声无息。院子里一只爱啼的公鸡被发落到村里,它好久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受这样的对待。巴扎罗夫依旧面壁侧卧。瓦西里·伊凡内奇不断地向他问寒问暖,结果反而使他受累,于是老人只得默默地坐在椅子里,不时扳弄指头,弄得手骨节格格响。他有时走进花园,像木偶般站着,带着一脸的惶恐——惊惶的神色从没离开过他的脸——然后重又回到儿子身边。他尽量避开妻子的盘诘,不过,她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像威胁似的颤声问:“他到底怎么啦?”他定了定神,勉强回她一笑,但自己也被吓住了:发出的不是微笑,而是没有来由的狂笑。一大早他便派了人去请医生,同时,他觉得有必要把延医的事告诉儿子,免得儿子生气。 巴扎罗夫突然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失神的眼睛盯着父亲想要喝水。 瓦西里·伊凡内奇端水给他,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火烧似的。 “老父亲,”巴扎罗夫嘶哑着嗓门,有气无力般说,“这下糟了,我被感染上了,用不了几天你就要埋葬我了。” 瓦西里忽地站立不稳,像是谁将他双腿狠狠揍了一下。 “叶夫根尼!”他哆哆嗦嗦地说,“你这话从哪儿说起!…… 愿主保佑!你只是着了凉……” “得啦,”巴扎罗夫打岔说,“你作为医生,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也知道被传染的一切征候。” “什么传染……征候,叶夫根尼?……没这话!” “这是什么?”巴扎罗夫撩起衬衣袖子,给他看胳膊上一颗颗可怕的红斑。 瓦西里·伊凡内奇打了个冷颤,吓得浑身冰凉。 “假定,”他终于说,“假定……就说……就说它类似感染上了……” “脓毒血症,”儿子提醒他。 “是的……类似感染上了时疫……” “脓毒血症,”巴扎罗夫严肃地、清楚地又说一遍。“难道你把医书上写的都忘了?” “不错,不错,随你怎么说……不过,我们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嘿,那只是妄想。但问题不在于此。我没能料及这么快就要死去,这纯粹出于偶然,说实在的,出于一种令人很不愉快的偶然事件。现在,你和母亲应该去寻求宗教庇护了,你们认为宗教无所不能,那就用它来试试吧。”他又呷了口水。“我想求你办件事……趁我头脑还能使的时候,明天或者后天,你也知道,我的头脑便要退休了。就说现在,能否表达清楚我也没有把握。我躺在这里,但见一群红狗围着我打转儿,而你像是条准备捕杀大雷鸟的猎犬,对着我虎视眈眈,我自己呢,像喝醉酒的人那样头脑里恍恍惚惚。我的话你明白吗?” “怎不明白呢,叶夫根尼?你说的和正常人一样清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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