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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你心里只认为是象征的东西,表面上却必须承认它是神吗?”罗丽妲问道。

  “举行结婚典礼的时候,我不会答应供偶像的。”毕诺业看着帕瑞什先生说。

  “毕诺业,”帕瑞什先生一边从椅子里站起来,一边大声说,“你还没有把什么都想清楚。这件事不仅仅取决于你个人或某一个人的意见。婚姻不仅仅是个人的私事,也是社会的事情。你为什么把这个事实忘记了呢?你把这件事静静地想它几天,不要这样匆匆忙忙地作出决定。”

  说完这话,帕瑞什先生走出屋子,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罗丽妲正要离开屋子,可是她又转过身对毕诺业说:“如果我们的愿望有什么不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羞愧地低下头折回去,只是因为它不完全符合这个或那个教社的禁令。你能说社会对不端的行为可以容忍,对正确的行为反倒不能容忍吗?”

  毕诺业慢慢地朝若罗丽妲走过去,站在她跟前对她说:“什么教社我都不怕,要是我们两个人团结起来,托庇在真理下面,你从哪儿能够找到一个比这更强大的教社呢?”

  这时,波达姗达里一阵风暴似地冲了进来,站在他俩面前,激动地嚷道:“毕诺业,我听说到头来你还是决定不入社了,是真的吗?”

  “我要请一位合适的师傅指引我,”毕诺业回答说,“不要教社。”

  “那么你为什么要搞这一套阴谋诡计呢?”波达姗达里气冲冲地喊道,“你假装要入社,欺骗了我,也欺骗了我们梵社的社员,闹得满城风雨,你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过吗,这给罗丽妲带来多大的灾难?”

  “我们梵社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同意毕诺业先生入社的,”罗丽妲插进来说,“您没有看报吗?有什么必要举行入社仪式呢?”

  “要是他不入社,怎么能举行婚礼呢?”波达姗达里问道。

  “怎么不能?”罗丽妲反问。

  “你们要按照印度教仪式举行婚礼吗?”波达姗达里问道。

  “这是可以办到的,”毕诺业回答,“不管发生什么困难,我一定都能克服。”

  波达姗达里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后来她粗野地吼道:“毕诺业,你给我滚!从这个家滚出去,再也不要来了!”

  【第六三章】

  苏查丽妲知道戈拉那天一定会来,从清早起,她心里就觉得很不安。想到他就要来,她既感到快乐,又感到有点害怕,因为从小就在她心里扎了根的风俗习惯和戈拉正在引导她朝那边走的新生活处处都发生矛盾,这些矛盾使她坐立不安。

  比方说,前天戈拉在她姨妈的屋子里拜偶像,她觉得彷佛自己挨了一刀似的。她不能用下面这些话来安慰自己:“戈拉拜偶像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这是他的信仰,那又有什么要紧?”

  每一次看到戈拉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地方和自己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发生冲突时,她都害怕得发抖。难道从此神就不再赐给她安宁了吗?

  为了给那个以新思想自豪的苏查丽妲做个好榜样,哈里摩希妮今天又把戈拉带到她供奉偶像的屋子里去了。戈拉今天又向偶像行了礼。

  苏查丽妲刚把戈拉带回楼下客厅,便立刻问他:“你相信那个偶像吗?”

  “我当然相信!”戈拉用一种不太自然的激昂声音回答。苏查丽妲听了,低下头一声不响。

  戈拉看见她那谦虚的、默默不语的痛苦样子,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说:“哦,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很难说清楚到底信不信偶像,不过我尊重祖国的信仰。全国人民经过多少世纪逐渐形成的拜神仪式,我觉得是一种值得尊重的东西。我绝不能像基督教传教士那样蔑视它。”

  苏查丽妲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戈拉的面孔。他接着说:“我知道要你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你在一个教派里待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很难看清楚这些事情了。你看你姨妈屋里的那尊神像的时候,只看见一块石头,可是我却看见你姨妈那颗敏感、虔诚的心。这样,我又怎能跟她生气或者轻视她呢?你以为人们心里的神只是一块石头吗?”

  “只要虔诚就够了吗?”苏查丽妲问道,“你不需要考虑应该对什么表示虔诚吗?”

  “换句话说,”戈拉感到相当激动,提高了声音说,“你认为把有限的物体当作神来礼拜是不对的。不过,是不是有限,难道只能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来确定吗?请你记住,当你想起古圣梵典某些经文的时候,你心里充满了伟大虔诚的感觉,不过那段经文是写在纸上的,难道你要用纸的宽窄、字数的多少来决定它是否伟大吗?思想的无限性要比它在空间所占的体积重要得多!在你姨妈看来,那个小偶像确实要比点缀着日月星辰的无边无际的天空大得多。你把体积无限大的东西称为无限,所以只能闭上眼睛去想象。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你有没有帮助,不过心灵的无限伟大,即使在偶像这样小的东西身上,睁着眼也能看得出来。否则你姨妈在一生的幸福已经全部破灭之后,怎么还会这样紧紧抓住它不放呢?如果这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她心里那么大的空隙怎能被这样一块小石头填满呢?人们心灵上的空虚是不能填满的,除非是用无限的感情去填补。”

  要驳倒这许多微妙的论点是不可能的,不过苏查丽妲觉得又很难承认它们是对的。她只能默默不言,忍受着痛苦,想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

  在和别人辩论的时候,戈拉对待他的对手从来不知道怜悯,他倒像一头猛兽,对他们采取恶意的、残酷的态度。但今天看见苏查丽妲一声不响就承认失败,他觉得不忍心,于是更温和地对她说:“我不想说什么来反对你的信仰。我只想说,被你骂为偶像的神灵,只凭眼睛是不能理解的,只有那些用冷静的头脑去观察祂、心灵从祂那里得到满足、感情从祂那里得到安慰的人才能知道这个偶像是一时的还是永生的,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我敢说,在我们的国家里,从来没有一个敬神的人把他那颗虔诚的心奉献给有限之物——他们敬神的乐趣在于在有限之中超越有限。”

  “不过,并不是毎一个人都真心诚意地敬神啊。”苏查丽妲说。

  “那些假信徒敬些什么对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戈拉激动地说,“梵社的那些假教徒干了些什么?他们的一切信仰都消失在无底的空虚之中。不,比这更糟糕,比空虚更可怕——教派精神就是他们的神,教士是他们的骄傲!难道你从来没有看见你们的梵社里有人供奉这种嗜血的神吗?”

  “你关于宗教的说法,”苏查丽妲没有回答戈拉的问题,反而问道,“是自己的经验谈吗?”

  “换句话说,”戈拉笑了,“你想知道我对神究竟有过需要没有,是吧?没有,我的爱好恐怕不在这方面。”

  戈拉说这话并不是为了让苏查丽妲高兴,然而她却禁不住宽慰地舒了一口气。知道戈拉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资格作权威发言,多少给了她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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