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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毕诺业像听到了仙乐那样万分惊讶;接着脸涨得通红,因为他没有能掩饰吃惊的神态。他能说善辩的本领不知到哪儿去了。“萨迪什到我家去了,是吗?”他重复说,连耳根都红了,“这些日子我一直不在家。”

  不过罗丽妲这几句话给了毕诺业极大的快乐。把他整个淹没了的、令人窒息的噩梦般的疑虑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得救了,得救了!”他的心这样呼喊,“罗丽妲并没有怀疑我。罗丽妲没有生我的气!”

  两个人之间一切隔阂很快就消除了。苏查丽妲笑着说:“毕诺业先生起先好像以为我们是什么尖爪獠牙、头上长角的怪物,要么就是以为我们是带着武器来袭击他的。”

  “沉默的人总是有罪的,”毕诺业说,“这个世界,谁先告状,谁就打赢官司。不过我没有料到你会这样来责备我,姐姐!你自己离开别人,反倒怪别人疏远你。”

  这是毕诺业第一次管苏查丽妲叫“姐姐”,确立了姐弟的关系。这两个字苏查丽妲听起来很亲切,因为她觉得他们刚认识就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现在有了具体和美好的形式了。

  正在这个时候,安楠达摩依回来了。她让毕诺业下楼去侍候帕瑞什先生吃点心,她自己照顾这两个姑娘。

  天快黑的时候,帕瑞什先生才带着女儿回家。毕诺业对安楠达摩依说:“妈妈,今天我不让您再干什么活儿了。来,咱们到楼上去。”

  毕诺业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把安楠达摩依拉到屋顶平台,亲手把席子铺开,请她坐下。

  “好啦,毕努,你有什么事儿?”安楠达摩依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没有什么,”毕诺业回答,“我想请您谈谈。”事实是:毕诺业非常想听听安楠达摩依对帕瑞什先生两个女儿的看法。

  “嘿,怪极了,”安楠达摩依喊道,“你把我拉走,不让我干活,就为了这个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呢。”

  “要是我不把您带到这儿,您就看不到这样美丽的夕阳了。”毕诺业说。

  不错,十一月的太阳正在加尔各答的屋顶后面落下去,不过多少带点凄凉的气氛。景色并不特别美,因为金光灿烂的余晖全被横在地平在线的烟雾吸收了。不过今天傍晚,即使朦胧的落日景色这样阴沉,在毕诺业看来,也十分光彩夺目。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围绕着他,拥抱他,天空也靠拢来,轻轻地抚摸他。

  “这两个姑娘非常迷人,”安楠达摩依评论说。

  但这样一句话,毕诺业是不会满意的。他不时提个话头,提到不少他和帕瑞什先生一家交往的情形,设法让谈话继续下去。这一切本来都没有什么,但毕诺业极大的兴趣,安楠达摩依真挚的同情,屋顶平台与世隔绝,再加上十一月黄昏渐渐加浓的阴影,就使得这一家的历史,每一个细节都带上了丰富的含义。

  安楠达摩依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我多么希望能看见戈拉和苏查丽妲成亲呀!”

  毕诺业坐直了身子说:“妈妈,这正是我经常想的。苏查丽妲和戈拉正好是一对。”

  “不过,这可能吗?”安楠达摩依沉思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毕诺业大声说,“我就不信戈拉不喜欢苏查丽妲。”

  安楠达摩依并不是没有发觉戈拉被什么迷人的力量所吸引,并且从毕诺业偶尔说出来的几句话里猜出这迷人的力量是从苏查丽妲那里来的。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拿不准的是:苏查丽妲肯不肯嫁到一个正统印度教的人家里来。”

  “倒不如说,”毕诺业说,“戈拉能不能和一个梵教人家的女儿结婚。您不反对吗?”

  “我向你保证,我一点也不反对。”安楠达摩依说。

  “真的吗?”毕诺业大声说。

  “真的,毕努,”安楠达摩依说,“我为什么要反对呢?结婚就是两颗心结合在一起——要是结合了,念什么经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用神的名义举行婚礼,这就够了。”

  毕诺业感到心上去掉一块大石头,他热情地说:“妈妈,听见您这样说话,真叫我惊叹不已。您怎么会有这样开明的思想呢?”

  “怎么,当然是从戈拉那儿来的啦。”安楠达摩依笑着说。

  “可是戈拉说的正好相反。”毕诺业不同意地说。

  “他嘴里说些什么,那有什么关系?”安楠达摩依说,“反正我学到的东西,全都是从他那儿来的!——人本身是多么真诚,而那些使人们不和的争论又是多么虚假呀。我的孩子,梵社和正统印度教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人的心里并不存在种姓——神通过人心促使人们团结,神通过人心接近人。难道我们可以疏远神,把团结人的责任交给教义和仪式吗?”

  【第三八章】

  苏查丽妲的姨妈哈里摩希妮来了之后,帕瑞什先生家里的气氛受到相当大的干扰。在描述怎样会发生这事之前,最好还是先借用哈里摩希妮给苏查丽妲叙说身世的那一番话来给她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我比你妈大两岁,我们在父亲家里受到的疼爱是无法形容的。因为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姑娘,叔叔伯伯十分喜欢我们,几乎一天到晚把我们抱在怀里。

  “我在八岁的那一年,嫁到帕夏的罗依·曹修里斯家。这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家,既是巨富,又是名门。可是我天生命苦,我爹和我公公为了我的嫁妆发生了一些误会,婆家的人认为我爹小气,很久都不肯谅解。他们经常威胁我说:‘要是咱们的孩子再娶一个呢?我们倒想看看他们家的丫头到那时候处境会变得怎么样。’

  “我爹看见我悲惨的境况,发誓再不把另一个姑娘嫁给有钱的人家。所以你妈没有嫁给一个有钱的人。

  “我的婆家是一个大家庭,我只有九岁,就得帮着给六、七十口人做饭。在所有的人都吃完之前,我得饿着肚子侍候他们。大家都吃完之后,我也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有时只有一些白饭,有时有白饭和豆子。我经常在下午两点才吃上第一顿饭,有些时候几乎要等到傍晚。我一吃过早饭就又要开始烧晚饭了,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我才有机会吃晚餐。我没有固定的睡觉地方,谁能给我找个地方,我就跟谁睡在一起,有时连张垫子都没有。

  “他们故意这样怠慢我,对我丈夫也起了些影响,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不理我。

  “在我满十七岁的那年,我的女儿摩诺拉玛诞生了。因为只生了一个女儿,我的处境就更糟了。不过,生活在这样羞辱的环境里,我的小女孩倒成了我极大的快乐与安慰。摩诺拉玛既然从她父亲和别的人那里得不到一点疼爱,就变成我关怀爱护的对象,成为我的命根子。

  “过了三年,我生了一个男孩儿,处境好了一些,终于得到了我应得的主妇地位。我从来没有见过婆婆,在摩诺拉玛诞生两年以后,我公公也死了。他死后,我丈夫和他的几个弟弟为了争夺家产打起了官司,最后,大部分财产都打光了,兄弟们也分了家。

  “摩诺拉玛到了结婚的年龄,我怕见不到她,就把她嫁到离这儿大约只有十英哩的一个名叫西木拉的村子,新郎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一个真正的美男子。他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家里也相当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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