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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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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全部默默不语,感到有些尴尬,毕诺业抬起头望着苏查丽妲,重新提起几天以前他们讨论过的问题。他说,“那天我说,我一度相信我们的国家或社会全都毫无希望,我们总是被人当作小孩儿,永远需要英国人监护,我们的同胞现在多半仍然抱这种看法。在这种心情的支配下,人们只顾自己的利益或听凭命运摆布。有个时期,我也很想通过戈拉的父亲,在政府机关里谋个一官半职。但戈拉坚决反对,这才使我醒悟过来。” 戈拉看见苏查丽妲听了这话,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于是说:“请不要认为我生政府的气,才说那样的话。在政府里当官的人往往认为政府的权力就是他们的权力,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于是逐渐形成一个脱离群众的阶层。这一点我看得愈来愈清楚了。我有一个亲戚,当过副县长,他现在已经退休了。他在职的时候,县长常常训斥他说:‘先生,为什么你判了那么多的人无罪?’他听了回答说:‘大人,这道理很简单。被你关进牢房的人,在你看来,只不过是些猫狗,但我不得不送去坐牢的人却是我的兄弟。’那些日子,有这种崇高思想的不乏其人,肯听这种话的英国人也不在少数。但今天,当官的把驯服作为美德,而那些副县长也逐渐地把同胞看成和狗差不多。根据经验,他们爬得愈高,就愈腐化堕落。只要你踩着同胞的肩膀爬了上去,你就一定会看不起自己的同胞;你觉得他们不如你,就必然会对他们不公平。这样做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他说着说着,重重地捶了桌子一下,把桌子上的油灯震得摇晃起来。 “戈拉,”毕诺业笑着说,“那张桌子不是政府的财产,而油灯也是帕瑞什先生的。” 戈拉听了,立刻哈哈大笑,整栋房子都充满了他的爽朗的笑声。苏查丽妲发现戈拉听到别人取笑自己,竟能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不由得又惊奇又高兴。显然,她不知道一个具有伟大思想的人同时也是能开怀大笑的。 那天晚上,戈拉谈到许多问题。苏查丽妲虽然一言不发,但脸上显然流露出赞同的意思,这使戈拉心里充满了热情。最后,他特别对苏查丽妲说:“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如果我们错误地认为:因为英国人强大,我们要想强盛,就得学他们,和他们一摸一样,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成功了;因为单靠模仿,我们只能变得什么也不是。对你,我只提出一个要求:到印度里边来,把她的一切东西,不论是好是坏,都全盘接受。看到缺点,你就尽力从内部给她医治,不过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她,了解她,分析她,面对着她,和她连成一体。要是你满脑袋基督教思想,并且和她对立,从外面来看她,你就永远不会理解她。那样,你只能给她伤害,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戈拉说是要求,其实不如说是命令。他的话这样有力,根本就不容人反驳。 苏查丽妲低下头注意聆听,她发现戈拉非常热心地专门对她一个人说话,心中不由得突突乱跳。她丢开一切羞怯心理,朴实谦虚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真诚和崇敬地想过我的祖国。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国家和宗教之间有些什么关系?宗教是否超越国界?” 戈拉觉得这个问题用她那轻柔的声音说出,听起来十分悦耳,加上她对他说话时眼睛的表情,听起来就更加迷人了。他回答说:“超越国界、比国家更伟大的东西,只能通过国家来显示自己。神就是以多种多样的方式来显示他那永恒单一的本性的。但那些认为真理是单一的、因而只有一种宗教是正确的人,只接受一个真理,即真理是单一的;但不肯接受另一个真理,即真理是无限的。无限的单一在无限的众多之中显示出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印度广阔的天空中你可以看见太阳——因此,没有必要远渡重洋,跑到基督教堂的窗前去看。” “你的这思是说,有一条特殊的途径可以把印度引到神的跟前。那么,这个特殊的途径又是怎么样的呢?”苏查丽妲问道。 “这条特殊的途径是这样的:”戈拉回答,“我们都知道无所不在的神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显现的——显现时变化无穷,有时小,有时大;有时精细有时粗犷。他同时既有无穷的特征,又毫无特征;既有无穷的形象,又并无形象。在别的国家,人们想把神局限在某一个界说之内。在印度,无疑,也有人想从神的这个或那个特征来认识祂,但这些全都没有作为定论,其中的任何一种也没有成为独一无二的学说。印度的信徒一直认为神变化无穷,个人见到的只是他的某一特征而已。” “聪明的信徒也许会这样想,其余的人会怎么样想呢?” “我一向认为,不论在哪一个国家,无知的人总是会曲解真理的。”戈拉回答。 “可是这样的曲解,在我们国家不是比别的国家更严重吗?”苏查丽妲紧接着问。 “也许是这样,”戈拉回答,“那只是因为印度希望对精细和粗犷——内和外,精神和肉体——正反两方面都能充分认识。那些抓不住精的一面的人,碰巧抓住了粗的一面,加上愚昧无知,便造成这些极其严重的曲解。印度试图从各个不同的观点,凭借外在感官和内心直觉,通过身、心和行动去认识神,不管他是有形还是无形,是通过物质还是通过精神来显现都好。我们绝不能舍弃这种伟大、多样、美妙的做法,反而去做蠢事,把十八世纪在欧洲形成的枯燥、狭窄、虚幻的有神论和无神论的结合体当作唯一的宗教。” 苏查丽妲一时想出了神。戈拉看她不出声,便继续往下说:“请不要以为我是一个顽固的人,更不要以为我是突然改信正统印度教的——我的意思和他们的不一样。我发现印度形形色色的表现和各式各样的斗争都贯穿着深刻与崇高的一致性,我感到欣喜若狂,甘心情愿和那些最穷苦最无知的同胞并肩站在尘埃里。印度的这个启示,有些人也许能够理解,有些人也许不能——这都没关系,我总觉得我和整个印度是一体,所有的印度人都是我的同胞;我毫不怀疑,印度的精神一直在通过全体同胞,秘密地起著作用。” 戈拉的洪亮的声音彷佛使墙壁和家具都颤动起来。他的话,苏查丽妲未必全能听懂,但在似懂非懂的时候,知识的浪潮来得特别猛烈,现在她认识到除了家庭和教派的小天地之外,还有别的生活,这使她感到十分苦恼。 他们没有再谈下去了,因为这时从楼梯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姑娘们的笑声。帕瑞什先生和他的几个女儿回来了,苏梯尔和往常一样在和姑娘们开玩笑。 大家走进屋子。看见了戈拉,罗丽妲和萨迪什立刻变得庄重起来。他们留在屋子里,可是拉布雅快步走了出去。萨迪什羞怯地侧着身子挨到毕诺业的椅旁,悄悄地和他说话。罗丽妲拉过一张椅子,藏起半个身子,坐在苏查丽妲背后。 帕瑞什先生跟着进来了,他说:“我回来晚了。帕努先生已经走了吧?” 苏查丽妲没有回答,毕诺业说:“是的,他没能等您回来。”戈拉站起身,恭敬地向帕瑞什先生行了一个礼,说:“我们也该走了。” “今天晚上,我没有机会和你们畅谈,”帕瑞什先生说,“希望你们有空常到我家来玩。” 戈拉和毕诺业正在走出房门,迎面碰见芭萝达太太。他俩一起向她行礼,她大声说:“什么,现在就走了?” “是的。”戈拉生硬地回答。芭萝达转过脸对毕诺业说:“可是,毕诺业先生,我不能让你走,你一定得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另外,我有话要跟你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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