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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苏查丽妲回答说:“那么,男人和女人有一个明确的分工不是更好吗?如果让男人干预家务,同样也会影响他们在外面的工作。你的看法也和你的朋友一样吗?”

  妇女应该遵守什么礼教,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毕诺业的看法和戈拉是一致的;他甚至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阐述他们的观点。但现在,他很难承认这种看法了。“你不认为,”他说,“有关这一类事情,我们实际上都是习俗的奴隶吗?我们看见妇女走出家庭,首先是大吃一惊,因为我们很看不惯;接着便为自己的这种心情辩护,硬把这种事说成是不正当和不体面的。其实都是风俗习惯在作怪,各种说法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苏查丽妲提出一些问题和暗示使谈话始终围绕着戈拉进行,毕诺业真诚而又雄辩地把必须说的有关他朋友的话都说到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把他的例证和论点阐述得这样完美。真的,戈拉本人都未必能把他的信念说得如此明确和精辟。毕诺业突然变得这样聪明和健谈,心里着实受到鼓舞,感到又快乐又兴奋,不由得容光焕发起来。他说:“古圣梵典教导我们:‘认识你自己’——因为认识就是解放。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朋友戈拉就是有自知之明的印度的化身。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凡人。我们被各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所吸引或受到新奇事物的诱惑时,我们的心都不免分散,这时,只有他一个人坚定地站立在纷纷扰扰的人群当中,用雷鸣般的声音道出《曼陀罗经》的警句:‘认识你自己’”

  谈话说不定会这样一直谈下去,因为苏查丽妲一直很感兴趣地在聆听,但隔壁房间突然传来萨迪什尖细的童音:

  不要用忧伤的调子对我说,
  “人生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①美国诗人朗费罗的《生之礼赞》一诗的头两句。〕

  可怜的萨迪什总也没有机会在客人面前卖弄他的学问。客人们经常被请去听丽拉朗颂英诗,听得头昏脑胀,但芭萝达从来不让萨迪什表演,虽然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竞争。萨迪什生平最大的快乐便是打掉丽拉的傲气,只要有机会,他绝不放过。前天,丽拉已经在毕诺业先生面前考验过了,萨迪什没有受到邀请,无法显出他比丽拉高明。如果他自告奋勇,那就只会挨骂。因此,现在他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朗颂,彷佛是念给自己听的,苏查丽妲听了,禁不住大笑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丽拉冲进了屋子,她的两条小辫子在空中晃动。她跑到苏查丽妲身边,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这时,时钟敲了四下。毕诺业在到帕瑞什先生家的路上,心里原已决定,早一点离开那里,去看看戈拉。而且越谈他的朋友,就越想去见他。钟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他便很快地站了起来。

  “你这么早就得走吗?”苏查丽妲大声问道,“妈妈在给你准备茶点。稍晚一点走不行吗?”

  对毕诺业来说,这不是问话而是命令,于是他又立刻坐下了。这时,拉布雅穿着一件漂亮的绸衣走进来告诉他们,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妈妈请他们到屋顶平台上去。

  在毕诺业喝茶时,芭萝达太太把每个孩子都详细地给他介绍了一番。罗丽妲把苏查丽妲拉了出去,拉布雅低下头坐在那儿织东西,因为有一次,一位客人赞美过她那娇嫩的手指头织起东西十分灵巧,从此,她就养成一个习惯,只要家里有客人,不管有没有必要,她都坐在那儿织东西。

  傍晚时分,帕瑞什先生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星期日,他建议大家到梵社去做礼拜。芭萝达太太转过身对毕诺业说,如果他不反对,欢迎他一起去。这样一来,毕诺业就不好再推托了。

  他们分乘两辆马车到梵社去。做完礼拜之后,大家正要上车,苏查丽妲有点儿吃惊地喊道:“那不是戈拉先生吗?”

  戈拉一定也看见他们,不过他装作没有看见,匆匆地走了。毕诺业看见他的朋友这样失礼,心里觉得很难为情,不过他立刻明白戈拉为什么突然走掉,那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和这群人在一起。一直照亮着他心田的那盏幸福的明灯突然熄灭了。苏查丽妲立即看出毕诺业的心事,猜出了原因。因为戈拉这样不公平地对待像毕诺业这么好的朋友,更因为他对梵社有着这样深的偏见,她对他的怒火又一次熊熊地燃烧起来,比什么时候都更盼望能够把他打垮,不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

  【第十四章】

  戈拉坐下来吃中饭的时候,安楠达摩依想跟他谈谈她最最关心的那件事。“毕诺业今天早晨来了,你没有看见他吗?”她这样开了个头。

  戈拉看着盘子,头也不抬,简短地回答说:“看见了。”

  “我请他坐下,”静默了好半天,安楠达摩依才又继续说,“可是他心不在焉地走掉了。”

  戈拉没有回答,安楠达摩依接着说道:“戈拉,我相信他心里有事,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安。”

  戈拉一声不响地吃他的饭。安楠达摩依有点儿怕他,因为她太爱他了。只要他不肯透露心思,一般说来,她总是不愿意强迫他的。别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说下去了,可是今天,她是这样担心毕诺业,只好又接着说:“你听我说,戈拉,要是我照直讲,你可不要生气。天神创造了许多种类型的人,但他并不打算让他们全都走同一条路。毕诺业爱你就像爱自己的生命,所以无论你怎样对待他,他都心甘情愿——不过如果你想强迫他接受你的思想,那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妈妈,请您再给我一点牛奶,好吗?”这是戈拉唯一的回答。

  话就谈到这里了。安楠达摩依吃完了饭,坐在床上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沉思。拉契米想引她谈谈一个仆人的恶作剧,但没有成功,便躺在地板上睡午觉去了。

  戈拉花了许多时间写他的信。今天早晨他有多恼火,毕诺业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戈拉以为毕诺业一定会来赔不是,因此,他一边做事,一边留神听有没有毕诺业的脚步声。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但毕诺业始终没有来。

  戈拉刚刚决定不再写下去,摩希姆就走进了房间。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萨茜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戈拉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只好负疚似地一声不响。

  摩希姆详细地描述了婚姻市场上新郎多么值钱,目前家里置备必不可少的嫁妆又是多么困难,用这些话来让戈拉意识到当叔叔的应有的责任。在把戈拉逼得不得不承认他无法解决这个难题之后,便把毕诺业提出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让他摆脱困境。摩希姆本来没有必要这样绕个大弯,不过不管他嘴里怎么说,心里却总有点儿怕戈拉。

  戈拉做梦也没有想到毕诺业的名字可以和这样的事连系起来,尤其是他俩已经决定不结婚,把心献给祖国,为她服务,所以更为意外。因此,他只是简单地问:“可是,毕诺业到底赞不赞成结婚呢?”

  “你竟是这样的印度教徒吗?”摩希姆叫嚷起来,“尽管你点上种姓标志,留了梯吉,但英国教育还是深深地钻进了你的骨髓。古圣梵典规定娶妻是每一个婆罗门男子的责任,这你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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