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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诺业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啦?”他终于问道,“你为什么那样大惊小怪呢?”

  “我看得很清楚,你在沿着软弱的道路滑下去。”

  “软弱!”毕诺业生气地大声说,“你知道得很清楚,只要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到他们家去——他们还请过我呢——可是你

  看,我并没有去。”

  “这我知道。不过你好像总忘不了你是故意躲开他们的。一天到晚,你反反复覆地跟自己讲:‘我不去。我不去!’最好还是到他们家去算了。”

  “那么你真的劝我去吗?”毕诺业问道。戈拉朝大腿叭地捶了一拳说:“不,我才不劝你去呢。我可以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哪一天你到他们家,当天你就会倒向他们那边,第二天你就会和他们一同吃饭,以后就会变成梵社的一个卖力的传教士了。”

  “真的吗?请问,以后呢?”毕诺业微笑地问。

  “以后?”戈拉讽刺地回答,“以后你就死了,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还有什么以后!你,一个婆罗门的子孙,到那时就会失掉一切节制和纯洁的观念,最后被人像一条死狗那样扔进垃圾堆。你会像一个用失灵的罗盘来导航的领航员那样迷失方向,而且渐渐会认为顺着正确的航线把船引进港口的做法只不过是迷信和偏见——你会认为最好的导航方法是顺水漂流。不过我可没有耐心跟你斗嘴。所以我只说:如果一定要去,你就去吧,只是不要继续犹犹豫豫地站在地狱的边缘,弄得我们心神不安。”

  毕诺业禁不住大笑起来:“大夫宣判死刑的人不一定会死,”他说,“我看不出我有任何死到临头的征兆。”

  “你看不出来?”戈拉冷笑地问。

  “看不出来。”

  “你没有觉察你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一点也不。它正跳得很起劲呢!”

  “如果一双美丽的纤手给你端来一餐贱民的饭菜,你也会觉得它跟神仙的宴席差不多,不是吗?”

  “够了,戈拉!”毕诺业满脸通红地说,“住嘴!”

  “怎么啦?”戈拉抗议说,“我并没有侮辱你呀。我们涉及的这位美丽的姑娘并不以‘不见阳光’为荣,她那双花瓣般柔软的手,任何男人都可以握,要是我提一下,你都认为是亵渎神圣,你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①这是一句梵文成语,用于形容那些严格遵守深闺制度的上层印度妇女。〕

  “你听着,戈拉,我尊敬妇女,我们的古圣梵典也说……”

  “不要引用古圣梵典来为你的那种感情辩护了。那不叫尊敬,它有一个别的叫法,要是我说出来,你会更生气的。”

  “你就是喜欢教条。”毕诺业耸了耸肩说。

  “古圣梵典告诉我们,”戈拉继续说,“妇女受到尊敬,因为她给家庭带来光明——但照英国人的习惯,妇女受到赞美,却是由于她在男人心里点燃了情火,这种赞美最好不要称之为尊敬。”

  “你就这样轻蔑地否定一个伟大的思想,只因为它偶尔被人玷污了吗?”毕诺业问道。

  “毕努,”戈拉不耐烦地回答,“现在很明显,你已经丧失判断能力,你得听从我的指引。我可以这样说,你在英文书里看到的一切形容英国妇女的夸张言词,骨子里都只不过是‘情欲’二字。礼拜妇女的圣坛究竟应该设在什么地方?妇女只有作为母亲,作为贞洁诚实的主妇才真正值得人们礼拜。有些人让她们离开那里,他们的赞美就多少隐藏着一点侮辱的成分。你的心像灯蛾围着蜡烛那样,在帕瑞什先生家上空翱翔,其原因,说得明白点,就是英国人所说的‘爱情’;不过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不要学英国人的样儿,把‘爱情’置于一切之上,作为男人崇拜的对象吧。”

  毕诺业像一匹精力充沛的马挨了一鞭子那样跳起来喊道:“够了,够了!戈拉,你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吗?”戈拉反驳说,“我还没有谈到正题呢。只是因为我们对男女正当关系的正确认识被热情模糊了,我们才有必要用诗歌来美化它。”

  “就算是热情模糊了我们对男女正当关系的认识,那么只有外国人才该受到责难吗?难道在我们的道学家大谈其女人祸水、应当避开的时候,使他们慷慨激昂的不也正是这种热情吗?这只不过是同一种心理,在不同的两种人身上作出的两种相反的表现罢了。你谴责了这一个,就不该原谅那一个。”

  “我看我误解你了。”戈拉微笑着说,“你的情况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严重。只要你脑子里还有哲理,你就不妨放心大胆地去恋爱。不过但愿你在陷得太深之前,设法救出自己——这是希望你幸福的朋友们对你的祝愿。”

  “亲爱的朋友,你有点发疯了!”毕诺业说,“我谈恋爱干什么?你放心,坦白告诉你,在我听到和见到帕瑞什先生和他一家的情况之后,我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敬意。也许由于这个缘故,我觉得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使我想去见识见识他们的家庭生活。”

  “你愿意说它是‘吸引’就算是‘吸引’吧,不过你对这种‘吸引’可得当心。不能完成你的动物学研究,有什么关系呢?有一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她们属于食肉兽这一类。要是你的研究工作使你太接近她们,你就会走得太远,恐怕到头来连尾巴尖儿都剩不下了。”

  “你有一个大毛病,戈拉,”毕诺业反驳说,“总认为天神把一切力量都赐给了你一个人,我们芸芸众生只不过是一些意志薄弱的废物。”

  这句话好像说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它有力地打动了戈拉的心。“对呀!”他大声喊道,同时在毕诺业背上热情地捶了一拳,“对极了,这是我的一个大缺点。”

  “老天爷!”毕诺业呻吟说,“你还有一个更大的缺点,戈拉,那就是连一根普通的脊椎骨能承受多大力量都不知道。”

  这时,戈拉同父异母的哥哥、矮胖的摩希姆上楼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戈拉!”

  戈拉立刻离开座位,恭敬地站起身来说:“什么事,先生?”

  “我来看看,”摩希姆说,“咱们家的屋顶是不是给雷劈了。今天又有什么惊人的消息啦?你们大概已经把英国人赶出半个印度洋了吧?我看不出英国人有多大损失,倒是你的嫂嫂在楼下闹头疼,正在床上躺着,你那狮子般的吼声,她可真受不了。”

  说完,摩希姆就离开他们,回到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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