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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芭(4)


  素芭的年龄渐渐大了。她仿佛渐渐地感触到了自己。一种新的无法形容的意识力,仿佛是在月圆之日从大海涌来的一股潮水,在填补着她心灵的空虚。她望着自己,想着自己,询问着自己,但是她却得不到答案。

  在一个深沉的月圆之夜,她打开卧室的门,胆怯地探头向外窥视。月圆时节的大自然就像素芭一样,正在俯视着孤独酣睡的大地——她那充满青春的欢乐、激情、忧伤的无限孤寂的生活,完全达到了最后的极限,甚至大大地超过了它,可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沉默、忧伤的少女,就这样伫立在沉默、忧伤的大自然身边。

  在这方面,肩负着女儿重担的父母,心里是焦虑不安的。人们开始谴责他们,甚至传说要把他们从村里赶出去。巴尼康托的家庭比较富裕,每日两餐有鱼有米,因此他的仇人也不少。

  夫妻俩经过详细商量之后,巴尼康托到外地去了一些日子。

  最后他回来了,说道:“走吧,到加尔各答去。”

  他们开始为到外地去作准备工作。素芭的整个内心犹如被浓雾笼罩的朝霞一样,完全浸沉在泪水里。这些天来,她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就像一头沉默的牲畜一样,紧跟在父母的身后。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们的脸,企图探听到一点儿消息,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对她讲。

  有一天下午,普罗达普拿着钓鱼竿,笑着对她说:“喂,素!是不是家里给你找了一个女婿,你要出嫁了?你可别把我们给忘了!”说后又去专心钓鱼了。

  素芭像一头受伤的小鹿望着猎人那样,注视着普罗达普,仿佛在默默地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呀?”这一天,她没有再坐在树下。巴尼康托睡过午觉,正在卧室里吸烟,素芭坐在父亲的脚下,望着他的脸哭了起来。最后,巴尼康托想安慰女儿几句,可是从他那干瘦的面颊上也流下了眼泪。

  他们已经决定,明天到加尔各答去。素芭走进牛栏,向她的童年的朋友告别,亲手为它们加了草料,搂着它们的脖颈,用一双蕴含着话语的眼睛,再一次深情地望着它们——

  她那一双花瓣似的眼睛扑簌簌地滴着泪水。

  这一天,正是月圆的夜晚。素芭走出卧室,来到她从小就熟悉的河边,扑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仿佛她要用双手抱住大地——这位巨大而沉默的人类母亲,并想对她说:“你不要让我走呵!母亲!你也像我拥抱你一样,伸出双手紧紧把我抱住吧!”

  一天,在加尔各答的一座住宅里,素芭的母亲在仔细地为她梳妆打扮:把她的头发扎起来,编成发辫,在发辫上扎上彩带,给她戴上首饰——这样就破坏了她那自然的美。素芭的两眼在流着泪水。她母亲担心她会把眼睛哭肿,于是就狠狠地责骂她,但眼泪是不会顺从责骂的。

  新郎和他的朋友一起来相亲了。新娘的父母焦虑不安地忙乎起来,仿佛是天神亲自降临人间,为自己挑选祭畜来了。母亲在背后大声训斥女儿,致使素芭的眼泪加倍地流淌。就这样她被带到了来相亲的人面前。

  相亲的人看了好一会儿,说道:“还不错。”

  特别是当他看到姑娘啼哭的时候,就意识到:“她一定有一颗温柔的心。她今天在与父母分别的时候这样难过,那么将来对我也会是如此。”姑娘的眼泪只会提高她的身份,这就如同珍珠会提高海蚌价格一样。因此,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查过历书之后,在一个吉日良辰为他们举行了婚礼。素芭的父母把哑女交给别人之后,就回到乡下的家里去了——

  他们的种姓和来世都有了保障。

  新郎在西部地区工作。婚后不久,他就带着妻子到那里去了。

  没过一周,大家就知道了,新媳妇是个哑巴。如果谁还不知道的话,那也不是她的过错。她并没有欺骗任何人。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述说了一切,可是并没有人能理解。她望着四周,说不出话来。她看不到懂得哑人语言的、从小就熟悉她的那些人的面孔。在这个小姑娘永远沉默的心中,发出了一种无休止的不可名状的哭泣,但是除了神仙再也没有谁能听到。

  这一次,她丈夫眼耳并用又相了亲,娶来了一个会说话的姑娘。

  (189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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