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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朝子像个温柔的护土,轻轻扳下环绕在她腰上的手。

  “你仍然是冰。”

  “不,我是火,所以不会溶化。”

  “不,你不是火。”

  斑鸠一大叫。年轻的残障者尽其全力跳将起来,朝子顿失凭依,如同跌落乾草堆中似地摔进深深的安乐椅里。这是斑鸠一期待的大好机会,他紧紧拥住朝子的身体,亲吻她。这是朝子的初吻,但这吻却来得如此意外,被拥住的身躯颤抖不已,嘴唇忘了躲避,牙齿也因颤栗而轻轻碰撞。

  瞬间,朝子脑海掠过只有类似人将死亡之际才能得见走马灯也似的“过去的幻影”。朝子也曾拥有少女的梦,并且设想好初吻的背景。

  那背景多半在有山有海的美丽地方,空气清新,热情的青年将脸贴近自己,她也在最爱的男孩唇前闭上眼睛,期待亲吻的瞬间……这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简直就像温习一场过去的记忆。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吻,已非初吻,它所带来的现实一举推翻了原本美丽的记忆。朝子没想到,男人的嘴唇是如此狂暴,且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朝子使劲挣脱男人的拥抱,奔至画室的角落。她觉得自己彷佛抱着昔日的残梦,迷失在一幢怪异的、色彩诡谲的迷宫中,因着後有追兵、前无逃路而惊恐万状。

  她振作精神回头看斑鸠,只见他深陷在安乐椅中,双手蒙着脸。

  朝子想梳理散乱的头发,把脸凑近挂在柱子上的镜子。出于一种奇特的趣味,这面镜子像布满血管般画着红色的裂纹。

  她悸动犹存地走出房间。一股奇异的冲动,使她想在离开前对斑鸠一说句话,但她还是忍住了。老妇人一脸惊讶地目送她走出房子。屋外,雨势滂沱。她撑着伞在雨中急行,雨水不断溅上她的洋装,但她毫无所觉。她苦恼地回想刚才的情景,那是无法提出来和父母商讨的,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问题。“我只是一个人独自生活。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但过去我却从未了解。”——车站附近两年腌菜铺映入眼底,在雨中,灯下的红将薑、黄萝卜发出人工的鲜明色彩。她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投身激烈的人生漩涡的生活是何等寂寞。?

  那个夏天,学校一开始放假,朝子便急着前往轻井泽。以前她总是依依不舍地与东京的同学道别,才随同母亲前往避暑地,但今年雨季尚未放晴,她已流露出极俗离开东京的模样。

  对终日蛰居家中的依子而言,东京和轻井泽并无二致。在那交际活动频繁的避暑之地,讨厌人群的依子仍旧不和任何人来往。其实,她并不反对在雨季未停、天气甚凉的时候去轻井泽,但她在口头上却责备朝子道:

  “现在去那里真无聊。山上每天下着雨,不烤火不行。像去年,天气太冷,垣见夫人一面汤衣服,一面还用熨斗暖手。像她那种人,干脆用熨斗把脸上的皱纹烫平算了。”

  “但是我好想念轻井泽喔!整天听着细细的雨声,烧着白桦木……”

  听见女儿的话,依子有些惊讶,自言自语地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孩子的嗜好竟然和我一致。平常,她一向把我的希望当成对她的侮辱。”

  周伍倒是赞成朝子的提议。这位浪漫的父亲,把每个周末辛苦地开着那部一尘不染的轿车去看女儿的生活,视为炎炎夏日的唯一乐趣。

  母女俩出发了。和母亲独处时,朝子向来沈默寡言。在五个钟头的乘车时间内,两人在被雨笼罩的幽暗坐席上相对而坐,几乎不说一句话。依子固定靠窗而坐,让灼伤的侧脸向着窗外,以免被其他乘客看见。但是火车进站时,难免会遇见月台上的人望向窗户,所以依子总是不忘准备手帕,每一进站,便将脸覆住。

  对于母亲的这番用心,朝子总是报以悲哀的目光。

  火车开始爬坡时,在一个小车站里发生一桩意外。

  一个肥胖的绅士重重地坐在依子身旁的空位上,将她手中的手帕震落在地上。不巧,窗外正好有个撑着伞送人的男人经过,不经意往窗内一看,看到依子未加遮掩的脸,露出一脸的惊骇。

  依子当然也看见那另人脸上的表情。朝子试着佯装没看见,但却和母亲的视线意外地交会。那真是尴尬的一刻,她接触到母亲那满含憎恨的慑人目光。

  依子不喜欢在车上看杂志,但无聊时还是会翻翻朝子偶尔买的电影杂志,然後逐一挑出封面女明星的瑕疵。

  “这是目前在走红的RC吗?妈妈太久没看电影了,要不是看到杂志还不知道呢?这张脸哪里漂亮!瘪嘴唇,驴耳朵。”

  朝子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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