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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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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究竟从哪儿借来的钱呢?”他快步走着,脑海里掠过了这一疑问。“从夏天到秋天,她一直抱怨找不到可以借钱的人,可……”圣诞节前的大街,夜晚的10点钟,落下大门的商店,咖啡馆和酒吧那故弄玄虚的黯淡灯光,赴夜总会约会时的迟到,白色的套头毛衣,毛衣下充实的肌肉……这一切对于收来说,无一不具备着价值,但惟独那面颊上榻榻米的印痕却另当别论。“跳舞时,女人肯定会马上发现这印痕而加以嗤笑吧。只要印痕不消失就不跳舞,这不就得了吗?” 街道上充斥着阿飞流氓及其拙劣的追随者。夜风很冷,但却有人在西服下面大大敞开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的衣领。路边的一个街娼向着收的侧影发出一阵带着赞美的叹息。尽管收认为她们在女人中是最诚实的人,但还一次也不曾和这些卖淫的女人睡过觉。 新宿三光町附近的这家小门小户的夜总会与其说是为当地人提供的场所,不如说是便于那些在银座玩耍到深夜12点钟的人们到此继续寻欢作乐的地方。 本间夫人把银白色的貂皮披肩搭在椅子的后背上,黑色的晚礼服上面配搭着一条珍珠项链,坐在墙隅一个格外幽暗的地方。在离她一间(长度单位,京间大约1.97米,田舍间为1.82米。——译注)的地方有一棵圣诞树,忽闪忽灭的小灯泡所发出的微光好容易照射到夫人那里,将她胸前的大颗珍珠染成了各种颜色。夫人属于那些聚集在戏剧的世界周围,试图在舞台结束以后与演员一起将戏剧纳入现实生活的富婆中的一个。 当然,剧作座与政治无缘这一点,对此也不无作用。特别是近几年来,出入于后台为剧作座捧场的客人中,这类妇女的人数骤然增加了。她们多少具备一些文学趣味,故作业余爱好者之态,为知性的化妆而废寝忘食,总之是一帮气人作呕的家伙。但本间鞠子却多少有些不同。她遵循剧坛的光荣传统,认为演员最重要的乃是姿色。除了在公共场合与丈夫偕行同往而外,丈夫允诺她所有的自由行动。鞠子一边对这种自由的平庸深感厌倦,一边诅咒着这种潇洒的宽容把她感到自己处于不幸中的喜悦剥夺得一干二净。 鞠子对剧作座的美男子须堂颇为有意,也曾和须堂一起跳过两三次舞,无奈须堂是个有妻室的男人,而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十分迷恋自己的老婆,致使鞠子只好死了那颗心,索性带着两三个年轻演员出去寻开心。正因为这个原因,剧作座的年轻女演员就像讨厌蛇蝎一样讨厌鞠子。一天晚上,当她到《秋》剧的后台邀约青年们时,她遇见了一个很少看到的青年正从走廊上匆匆走过。 “他是谁?”她问旁边的男人。 “他叫舟木收,一个自诩为美男子的大懒鬼。” “不过,他难道不是一个真的美男子吗?” “他是实习演员中的头号懒鬼呐,甚至于不怎么在后台露面。” ——那天晚上,鞠子硬是通过别人邀请了收。在跳舞的时候彼此商定了今夜的约会。 ……三言两语之间,收发现,在迄今为止接触的女性中最为漂亮的鞠子居然用一种非常不合时宜的口吻在说话。他感到很吃惊。两个人初次单独约会,鞠子便一改常态,毫不吝啬地大肆赞美男性。 “我最喜欢长着粗犷的体形却又脸蛋俊秀的青年。俊秀的脸蛋为粗犷的体形而害羞,而粗犷的体形又为俊秀的脸蛋而害羞,这有多可爱呀。而你就正好属于这一类。”鞠子说道。她有一种癖好,喜欢从正面目光直直地盯视对方。她的瞳仁乌黑而强悍,收感到自己第一次遇到了真正渴望的女人。 他第一次碰上像鞠子这样忘却了并蔑视自己美丽的女人。尽管如此,这丝毫也不妨碍她的美。收所谋求的正是这样的女人。 鞠子梳着微微有点古朴的发型,从而使她脸上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了。但她细直的鼻梁、性感的大嘴巴、深邃而锐利的目光,无不充满了混合着美丽与权力的罕有风韵。她那大牙的漂亮排列中隐含着动物性的刻薄和冷酷。珍珠项链映照出小灯泡不断变幻的光影,将珍珠变得忽而暗红、忽而发蓝、忽而发紫、忽而发黄。 在跳舞的时候,她反复赞叹道: “多漂亮的肩膀啊!” “多漂亮的胸脯啊!” “你呀,长着一双很漂亮的胳膊呐。” 女人出口赞美自己肉体的一言一语使收变得沉醉了。女人的话语化作了镜子,在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他苦苦练就的肌肉的幻影。而如今这对于收的爱来说,已成为必不可少的手续。当女人如此赞美他的身体时,他的内心里涌起了阵阵共鸣。因为这些话无一不一语中的。的确,这样的女人是颇为罕见的。好些话像是却又不是故作的奉承,像是却又不是一种言语的技巧,而属于她本能的天性使她脱口而出的心语。对于收来说,女人特意对自己大加赞美也是大有必要的,因为语言会将一个个爱抚擢升为观念,赋予收的肌肉以独特的价值,并以语言为媒介建筑起收自身的眼睛也能清楚看见的肉体,从而保证他的存在。 可惜的是,本间夫人的话语里缺乏一双想象力的翅膀。因此,收不可能依靠那些话语而变成自己以外的东西,比如说罗密欧、斗牛士、年轻的水手等等。他只能看见另一个收,一个充满了肌肉的青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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