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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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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就像童话中的猫一样,咽下一切乃是惟一剩下的战斗方法和生存方式。童话里的猫把路遇的东西全部咽下,诸如马车、狗、学校的建筑物等等,如果喉咙发干、还会咽下贮水箱、国王的队列、老太婆、牛奶车……那猫的确懂得该如何生存呐。 你梦见过去的世界崩溃,而我预知未来的世界崩溃。在这两个世界的崩溃之间,是现实在苟延残喘。这苟延残喘的方式卑怯而无耻,迟钝而冷漠,并不断地让我们抱着永远延续永远存活的幻影。幻影渐渐扩张,麻痹了众人,使大众以为如今不仅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已经消除,而且幻影比现实更现实。” “你是说,惟有你知道那是幻影,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咽下一切?” “是的。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现实乃是‘破灭迫在眉睫的世界’。” “你从何知道?” “我能够看见它。稍稍凝目而视,谁都可以看到自己行动的依据,只是没有人愿意去看见它而已。我有勇气去看见它,而且在我看见它以前,它已栩栩如生地显现于我的眼帘,以至于我毫无办法,就像清楚地瞥见了远方钟楼上的钟摆一样。” 他醉得更厉害了,涨的通红的脸和松软无力的四肢彷佛是在表明着:他对自身的思想并不承担任何责任。深蓝的西服、素雅的领带和素雅的袜子,随时准备混入众人之中不留任何痕迹的这个年轻人,甚至迫使衬衫袖口上的小小污渍也散发出一种普通生活的气息、非个性化生活的气息。那污渍与其说是自然沾上的,不如说是他苦心经营以显得自然的人工饰物。如同被冲上沙滩的海蜇一样进行分解。在镜子的家里他俨然是各种矛盾相互撞击、彼此胶着的疙瘩,俨然就是把思想、情感与衣裳不协调地拼凑起来的大杂烩这样一种不可救药的存在。 突然清一郎改变了话题: “阿峻练习前的状态怎么样?” “似乎蛮不错呐。他憋足了劲儿回去了。” 镜子描述了今天下午斗殴的前后经过。 清一郎大笑了,因为他是一个决不会打架的男人,所以反倒喜欢听别人打架。他还大肆夸奖镜子没有因斗殴而受到太大冲击的胆量。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坐着伸了个大懒腰。他突出的喉结在灯光的照射下翕动着。他像是弹跳起来似地蓦然欠起身来,走近镜子,握住了她的手。 “晚安。我回去了,想必旅行归来你也正疲倦着呐。” “你来究竟有何贵干?” 镜子从椅子上起身问道。她的眼睛没有看着清一郎,只是盯住自己红色指甲尖上那彷佛在深夜里变得更尖利了的锐角。 “你来是为了什么呢?” 他摇晃着文件包,在门旁边踱来踱去了两三次,宛若在欣赏着自己的影子游弋于陈旧的橡木门上一般。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我有点头疼。是的……本来是该和你商量商量,听听你的意见的。” “什么事?” “或许不久我也不得不结婚了。” 把清一郎送到大门口的镜子对此一言不发。夜阑人静,突然加剧的风撞击在围住前庭的三面墙壁和石垣上,后退着翻卷而去。在大门的灯光照射到的地方,只见绿树上晶莹透亮的红色果实和淡绿的嫩叶正随风摇曳。无数的红色果实集聚在一起,轻轻地颤动着。 “风可真大呀。” 临别时镜子说道。于是,清一郎那有些惊诧的目光一下子敏感地转了过来。因为他知道,镜子是决不会在风大时加上什么“风可真大呀”之类的注释的。而在镜子看来,他这种时候突然流露出的诧异表情才是最为冒失的。但镜子没有任何理由憎恨清一郎。 ……像外国小孩那样被迫一个人单独睡觉的真砂子在客人起身回去的动静中醒了过来。今夜,最后一个客人回去得真早啊——她看着枕边的时钟琢磨道。她起身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玩具柜的抽屉。她擅长于一声不响地打开抽屉。 抽屉里装满了玩偶的换洗衣物,散发出强烈的樟脑气味。真砂子喜欢那些被各种玻璃纸所包裹的樟脑,以至于在抽屉里塞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当她一人时,还喜欢把鼻子凑近抽屉,使劲地吮吸这种浓烈的气味。 玩偶的衣裳在透过窗户玻璃照进来的灯光下,看起来带着点淡淡的蓝色和桃色,发硬的廉价花边呈波浪形地围嵌在裙裾上。真砂子有时候会觉得这些不会出汗的衣裳过于无聊乏味。 她环顾四周,痉挛似地伸出舌头,用上下牙齿使劲地顶住舌头,从衣裳下面拉出了一张照片。然后她跳到窗口,凑近外面的灯光,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被逐出家门的父亲的照片。 那是一个软弱无力的、瘦瘠而端丽的年轻男人。戴着无框眼镜,梳着三七开的边分发型,从衣领之间露出了领带(这领带神经质地系得很紧)上小小的结子。 真砂子用在物色什么东西似的毫无伤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照片,宛如深夜睁眼醒来时的习惯性仪式一般,在嘴巴里呢喃道: “等着吧。什么时候真砂子一定会去唤你回来的。” 照片散发着樟脑的气味。这气味对于真砂子而言,既是深夜的气味,也是秘密的气味,更是父亲的气味。一嗅到这种气味,真砂子便能够安然成眠。这儿已经没有那种令镜子生厌的狗的气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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