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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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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要去又折了回来,拿起了立在堆房门口的锄头。这并不是出于深奥的动机。也许是为了自卫用吧。

  来到竹丛尽头的时候,弥吉听见悦子的悲鸣。他扛着锄头跑了过去。

  三郎正逃没逃掉的时候,回头望见了冲自己跑过来的弥吉。他的腿踌躇不前,站住了。他喘着粗气,等待着弥吉来到自己的面前。

  悦子感到企图逃遁的三郎的力气顿时丧失殆尽,纳闷似地站起身来。她并没有感到浑身疼痛。她察觉身边有人影。一瞧,原来是依然穿着睡衣的弥吉站立在那里。他已经将锄头放下,敞开睡衣衣襟,露出的胸膛剧烈地喘着粗气。

  悦子毫无畏惧地回看了一眼弥吉的眼睛深处。

  老人的躯体在颤栗。他经受不了悦子的视线,把眼帘耷拉下来了。

  这种软弱无力的踌躇,激怒了悦子。她从老人手中把锄头夺了过来,向无所期待地、毫不理解地呆然伫立在她身边的三郎的肩膀抡了过去,冲洗得千干净净的白花花的锄头钢刃没有落在肩膀上,却把三郎的脖颈击裂了一个口子。

  年轻人在喉咙一带发出了微弱的被压抑的呼喊。他向前摇晃了几步,第二次的打击斜落在他的头盖骨上。三郎抱头倒了下去。

  弥吉和悦子纹丝不动,凝望着还在微暗中蠕动着的躯体。而且,两人的眼睛什么也不看了。

  其实,不过是数十秒钟的瞬间,恍如陷入了无边的漫长的沉默之后,弥吉开口说道:“为什么杀死他?”

  “因为你不杀他。”

  “我并不想杀他呀。”

  悦子用疯狂般的目光回看了弥吉一眼,说:“说谎!你是想杀他的!我刚才就等着你行动。你除非把三郎杀了,否则我就没有获救的道路。可是,你却犹疑,却颤栗,毫无自尊心地颤栗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代替你把他杀死了。”

  “唉,你呀,想把罪过推到我身上。”

  “谁推给你!我明儿一早就到警察局自首去。我一个人去。”

  “何必着急呢?有许多可供考虑处置的办法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非把这家伙杀死不可呢?”

  “因为他折磨我。”

  “可是,他没有罪。”

  “没有罪?!哪有这等事?这种下场,是他折磨我的必然的报应。

  谁都不许折磨我。谁都不能折磨我。“

  “不能?是谁定的?”

  “我定的。一经决定的事情,我就绝不会改变。”

  “你这个女人真可怕。”

  弥吉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有本事,于是放心地松了口气。

  “明白吗?决不要焦急。慢慢考虑个处置的办法吧。处理之前,让人发现这家伙就不好办哕。”

  他从悦子手中把锄头拿了过来。锄把上被四溅的血濡湿了。

  此后,弥吉所做的事,很是奇怪。这里有一片早已收割完毕的泥土松软的旱田。他像深夜耕耘的人,在这旱田上勤劳地挖起洞穴来。

  挖一个浅浅的墓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时间,悦子坐在地上,凝视着趴在地上的三郎的尸体。他的毛衣稍微掀开,在毛衣与衬衣一起卷起的地方,他的脊背的肌肤便露了出来。肌肉呈现苍白的土色。埋在草丛中的侧脸仿佛在笑。因为从那由于痛苦而扭曲了的嘴里,可以窥见他那排尖利而洁白的牙齿。脑浆流淌出来的额头下方,眼帘深陷似地紧紧地闭上了。

  弥吉刨掘完毕,来到了悦子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半身尸体全是血,难以触摸。弥吉抬起尸体的双脚,从草地上拖走。就是在夜里,也可以看见草上点点滴滴地划出了一道黑色的血迹。仰着脸的三郎的头部,碰上地面的坑坑洼洼或石头时,好几回看上去仿佛在点头。

  两人匆匆地在横躺在浅浅的墓穴里的尸体上埋了土。最后只剩下半张着的嘴、闭着眼睛的笑脸。月光把他的前齿照得闪亮,无比的洁白。悦子扔下锄头,把手中的松土撒在他的口中。松土洒落在黑魃魃的洞穴般的口腔里。弥吉从旁用锄头把大量泥土拢过来,将尸体的脸掩埋了。

  埋上厚厚的土层之后,悦子用穿着布袜子的双脚,把上面的土踩结实了。土的松软性使她油然生起一股亲切感,仿佛她的双脚是踩在肌肤上一样。

  这期间,弥吉细心地查看地面,把血迹一一抹掉。盖上了泥土。

  然后又践踏一遍,消灭痕迹……一两人在厨房里,将沾上血和泥土的脏手洗净,悦子脱下溅上大量血迹的大衣。脱掉布袜子,她找出一双草鞋穿上,向弥吉走了过来。

  弥吉的手不停地震颤,无法舀水。悦子毫不颤抖,她舀了水,细心地将流在水槽里的血水冲洗干净。

  悦子拿起揉成一团的大衣和布袜子先走开了。她感到被三郎拽着走时擦伤的地方有点疼痛。尽管如此,这还不是真正的疼痛。

  玛基在吠叫。这声音也在须臾之间戛然止住了。

  ……睡眠突然像恩宠似地袭击了就寝的悦子,该作如何比喻呢?弥吉惊呆地听着身旁的悦子的鼾声。这是长期的疲劳,无边无际的疲劳,比刚才悦子所犯罪过更摸不着边际的莫大的疲劳.毋宁说是为了某种有效的行为、从积累无数的劳苦的记忆组成的满足的疲劳……‘’如果不是作为这种疲劳的代价,人们又怎能把这样摆脱烦恼的睡眠变成自己的东西呢?

  也许是悦子第一次被允许有了这样短暂的安闲,之后她醒过来了。她的四周一片黝黑。挂钟发出阴郁而沉重的嘀嗒声,一秒一秒地流逝。她身边的弥吉难以成眠,在颤抖着。悦子也不想扬声。

  她的声音,不会传到任何人的耳膜里。她强睁开眼睛,投向漆黑中。

  什么也没有看见。

  可以听见远处的鸡鸣。这时刻距天明还早。鸡的呜叫遥相响应。远处不知是哪儿的一只鸡鸣,另一只鸡也呼应地鸣叫起来。又一只啼鸣,还有另一只呼应。深夜鸡鸣,没完没了地相互呼应。鸡的鸣声还在继续,永无休止地继续……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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