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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刚看完这封信,爱德梅就进来了,不安地走近壁炉,仿佛她忘了一件宝物。我把刚看过的信递给她,她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她朝壁炉俯下身,急促地、兴冲冲地抓住一张涂过字的纸,火焰刚刚舔着这张纸。这是她对德·拉马尔什先生的信所写的第一封回信,她认为不宜发出。

  “爱德梅,”我跪下对她说,“让我看看这封信。不管怎样,我将服从您第一个动作所作出的判决。”

  “说真的,”她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说,“您会这样做吗?如果我一直爱着德·拉马尔什先生,如果我为您作出极大的牺牲,跟他绝交,您会慷慨为怀,让我收回我的诺言吗?”

  我犹豫了一下,浑身都是冷汗。我定睛看她;她深不可测的目光没有泄露她的想法。如果我相信她爱我,要考验我的品德,我或许会表现出英雄气概;但我担心是个陷阱;激情使我身不由己。我感到没有力量真正与她绝交,我讨厌虚假。我气得发抖地站起来。

  “您爱他,”我叫道,“承认您爱他吧!”

  “如果是这样,”她回答,将信纸塞进兜里,“又有何罪?”

  “罪就在于,您告诉我不爱他,至今一直在骗人。”

  “至今说得过分了,”她凝视着我说,“关于这,从去年以来,我们没有再谈过。那时,很可能我不怎么爱阿代马尔,如今,很可能我爱他超过爱您。假如我比较你们俩的所作所为,我看到的是,一个粗野,不会自珍自爱,利用我的心或许没同意的诺言;另一个是出色的朋友,忠贞不渝,不顾一切偏见,虽然以为我受到抹不掉的耻辱的玷污,却仍然坚持以他的保护蒙住这个污点。”

  “什么!这个混蛋认为我对您施以强暴,却不对我挑起决斗?”

  “他不认为是这样,贝尔纳;他知道,您帮我逃出了莫普拉岩;但他认为您帮得太迟了,我成了别的强盗的受害者。”

  “他想娶您,爱德梅!要么这确实是个高尚的人,要么他比人们所想像的更加负债累累。”

  “闭嘴,”爱德梅恼怒地说,“这样恶意解释宽宏的行为,只能来自麻木的心灵和反常的头脑。别说了,如果您不希望我憎恨您的话。”

  “请说出来,您憎恨我,爱德梅,请壮壮胆说出来,我知道本来如此。”

  “壮壮胆!您本应知道,我不会给您面子,说是怕您。请回答:您既然不知道我想怎么做,您是否明白应该还给我自由,放弃野蛮的权利?”

  “我一点也不明白,只明白我发狂地爱您,那个胆敢同我争夺您的人,我会用指甲抠出他的心。我知道,我要强迫您爱我,假若我不成功,只要我活着,至少我不会容忍您属于别人。在给您的手指戴上结婚戒指之前,别人要从我满是伤口,每个毛孔都流血的身体上踩过去;我临死时会说您是我的情妇,使您身败名裂,以此扰乱那个战胜我的人的快乐;要是我断气时能用匕首捅您一刀,我会这样做的,为的是让您至少在坟墓里做我的妻子。这就是我打算做的事,爱德梅。现在,同我耍鬼把戏吧,引我走向一个个陷阱吧,以您巧妙的策略来控制我吧;我可以受愚弄一百次,因为我是个愚昧无知的人;不过,您的阴谋总是通向同一结局,因为我以莫普拉的名字起过誓!”

  “以强盗莫普拉的名字起的誓!”她冷嘲热讽地回答。

  她想出去。

  我正要抓住她的手臂,这当儿,铃声响了起来;神甫回来了。他一出现,爱德梅便握住他的手,不同我说一句话,回到她的卧房去。

  善良的神甫看到我心烦意乱,便自信地询问我;他对我的关心所拥有的权利,大约给了他这种自信。这一点却恰好是我们从来不去触及的。他竭力想知道也是枉然;他给我上的历史课,总是从闻名遐迩的爱情故事中抽取出节制或宽容的楷模和信条;但他无法使我对此说出一言半语。我不能完全原谅他在爱德梅身边说过我的坏话。我以为猜出他还要帮倒忙,便作好戒备,对付他的各种哲学议论和友谊的诱惑。那一晚我比平时更加无懈可击。我让他忧虑不安;我回去扑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堵住我难得爆发的呜咽,这是我的傲气和愤怒的无情的战胜者。

  14

  第二天,我陷于绝望之中。爱德梅冷若冰霜,德·拉马尔什先生没有来。我相信神甫私下到他家去过,并把他们会晤的结果跟爱德梅谈了。再说,他们表现得极其镇静;我默默忍受不安的折磨,没能同爱德梅单独相处片刻。晚上,我徒步往德·拉马尔什先生家走去,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我处在一种愤激的状态,以致无目的、无计划地行动。我得知他已离开巴黎,只好回家。我发现于贝尔叔叔忧心忡忡。他瞧我时皱着眉头,勉强跟我讲了几句空话之后,丢下我和神甫走了。神甫想让我开口,却跟前一天晚上一样没有成功。一连好几天,我寻找机会要同爱德梅讲话;她始终避开。为返回圣赛韦尔做准备时,她既不显得悲伤也不表示快活。我决计在她的书页中悄悄塞张字条,要求面谈。五分钟之后,我接到如下的答复:

  一次面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如今,您坚持粗野无礼;我呢,我将保持我的忠诚。正直的人不会摆脱誓约的束缚。我曾起誓除您之外决不属于别人。我不会出嫁,但我不曾起誓无论如何非属于您不可。倘若您依然不配得到我的敬重,我自有办法保持自由。我可怜的父亲行将就木;一旦把我同社会联系在一起的惟一纽带断了,修道院将成为我的隐避处。

  就这样,我履行了爱德梅所强加的一切条款;作为回报,她却要求我摆脱这些条款。同她跟神甫交谈的那天相比,我仍在原地踏步。

  我在自己的卧房里闭门不出,度过了这天的剩余时间;整整一宿,我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反正睡不着。我不给你们说我究竟想了些什么,总之无愧于上流社会中有教养的人就是了。天一亮,我就去找拉斐特。他为我谋得从法国出境所必要的证件。他要我到西班牙去等他,从那儿上船赴美国。我回府邸去取一次最简朴的旅行所必不可少的衣服和钱。我给叔叔留下一张便条,使他不致为我的出走担心,我答应不久以后写封长信向他解释。我求他在此之前不要对我作出判断,相信我会将他的亲切关怀永远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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