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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坐下!我们在树荫里坐一忽儿,你定一定神!我们到这棵柳树底下去!喏,这儿有一条小溪!你要喝水吗?柳树总是生在水旁边的。有柳树的地方,就应当找得着水!我们坐下吧!”

  茨威布希把伊尔卡带到柳树跟前,叫她弯下腿,在草地上坐下。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得了,我的闺女!我们有权利这么抱屈吗?莫非我们就没有侮辱过人?你能保证你父亲从没侮辱过人,侮辱了而又不受到惩罚?我也侮辱过人!今天我不过是遭到报应罢了。”

  忽然响起了枪声。一只飞禽撞在树枝上,沙沙响地拍动翅膀,从柳树上掉下来,落在伊尔卡的围裙上。那是一只小雌鹰。一粒散弹打在它的眼睛上,另一粒打碎了它的嘴……“你看,我亲爱的!这只鸟的死亡使得大自然受到很大的侮辱……这种侮辱比我们所受的大得多呢。可是大自然隐忍了……它没有惩罚谁,也没有向谁报复……”灌木丛中枝桠辟辟啪啪一阵响,随后茨威布希看见面前出现一个身量很高、体格匀称、面貌极其英俊的男子,黝黑的脸庞上留着又宽又密的大胡子。他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拿着宽边草帽。他看见他打下来的野禽竟然掉在一个俊俏而且痛哭着的姑娘膝盖上,不由得楞住,仿佛在地里生了根似的。

  “不过,这个人已经受过惩罚了!”茨威布希说。“受过很大的惩罚呢!他的罪过远比不上他所受的惩罚重!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伊尔卡,这是伏尼奇伯爵,扎依尼茨男爵。您好,伯爵和男爵!您的衔头究竟哪个大:是伯爵呢,还是男爵?从您非常漂亮的身材来看,您既不愧为伯爵,又不愧为男爵。

  ……喏,您的野禽就在这儿!我的女儿在给它做安魂祈祷呢。”

  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男爵大约二十八岁,至多也就这点年纪,然而论外貌,却象是三十开外的人了。他的脸容还英俊,还带着生气,可是在那张脸上,眼角和唇边,您却会发现只有在上了年纪和饱经忧患的人们脸上才可以见到的细纹。他的青春岁月以及其中种种挫折、欢乐、悲愁、酒宴、放荡,在他漂亮而黝黑的脸庞上刻下一道道纹路。他眼睛里露出厌倦和烦闷的神情……他的嘴唇做出温顺而又带点讥诮的笑容,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冯·扎依尼茨男爵的黑头发很长,卷曲着。他的头发使人联想到贵族女子中学年轻女学生还没编成辫子的头发。阿尔土尔很少洗澡,因此头发和脖子都肮脏,在阳光下发亮。他的装束不阔气,随随便便……他的衣服简单,极不显眼……他那件脏衬衫的小衣领,表明男爵不追求时髦。那样的小衣领是四年前时兴的。

  他的领结是黑的,很旧,原是一条带子,那花结匆匆地打成,不好看,往一边歪着,随时有散开的危险……他的短外衣和坎肩倒挺讲究,上面已经有斑斑污迹,然而是新的。这两件衣服用上等羊毛织的贵重灰色衣料做成。绸料裤子已经穿旧,早该换掉,这时候包紧他那肌肉饱满的胯股,裤腿很漂亮地塞在高靴腰里,靴腰高过膝头,打着褶子,亮晃晃的。皮靴的后跟已经踩歪,磨损半截。羊毛料子的坎肩上系着新的金属表链。表链上坠着六个金质圆形饰章,一只嵌着钻石眼睛的黄金小鹤和一支做工极其精致的小枪,配着黄金的枪口和白金的枪托。小枪的枪托上可以读到下列一行字:“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男爵惠存。瓦依斯达甫与索列诺果尔两地猎人协会谨赠”。您不要问男爵现在是几点钟。这条表链塞在衣袋里的那一头,没有拴着怀表,却拴着钥匙和锡制的哨子。

  扎依尼茨男爵家族是不能以年代久远夸耀的。这个家族一直到本世纪⑦初期才出现。阿尔土尔保存着一部《冯·扎依尼茨男爵家谱》,这本小册子是从前由阿尔土尔的父亲卡尔约请一个外来的、有学问的瑞典教士写成的。有意讨好的教士得到一大笔钱,撰写尊贵的男爵的家谱既不吝惜纸张,也不顾到实情。他把家谱从十一世纪编起。这本小册子,不消说,有许多人相信,尤其是那些不需要核实教士的话的人。可是有一次,扎依尼茨家的人却不得不为他们的小册子面红耳赤,因为一家极其殷勤的画报有意捧场,把他们的家徽和家谱刊登出来,那家谱倒比花钱雇来的教士所写的近于实情。第一代扎依尼茨男爵原是普通的贵族,娶了银行家的女儿为妻,那个银行家是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男爵是个各方面一无可取的人,奴颜婢膝,老是吃不饱,喜爱金钱胜过世上的一切。

  ⑦指十九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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