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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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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红头发姑娘!”他皱起眉头说。“我不喜欢这样!你又龇出牙来了!我们坐下来吧!” 茨威布希和伊尔卡就在小礼拜堂滚烫的台阶上坐下。 “你的头脑到哪儿去了,姑娘?”茨威布希瞧着女儿苍白的脸,继续说。“为什么你不顺着情理考虑事情呢?木头打不成钢,破布铸不成铜钟,老鼠也生不出天鹅。对一个在某种人家出生的女人,你就不能指望她会有什么天使般的行动。她的祖辈和父辈都是狼,那么她能违背自然规律,生来是只羔羊吗?她也是狼!从头到脚都是狼!她既然是狼,就不能不干出这种事来……此外你还能希望什么呢?要教狼吃干草,我们可办不了……你得顺着情理考虑事情嘛!她在娘家是盖依连希特拉尔男爵小姐,那么盖依连希特拉尔家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跟戈尔达乌根家的人一样。头一个盖依连希特拉尔就是阿尔土尔·戈尔达乌根的私生子。他只因为同戈尔达乌根家沾亲,才在三十年战争③时期取得男爵头衔。后来戈尔达乌根家同盖依连希特拉尔家联姻,第二家的女儿嫁给第一家的儿子,等等。结果,这两个家族不分彼此。那么你要怎么样?莫非你指望,在戈尔达乌根打你的时候,盖依连希特拉尔会跑过来吻你?哼……办不到,我亲爱的!只有象你这样不懂事的人,才会因为大自然给狼一口尖利的牙齿而生狼的气。” 茨威布希沉默一下,继续说: “从戈尔达乌根家的历史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大自然在这儿是起重大作用的。头一个戈尔达乌根在十字军东征开始的时期出现。大家叫他‘金黄色眼睛的吸血鬼’。他的头发和胡子黑得象煤一样,可是眉毛和睫毛却是淡黄色。由于大自然的这种捉弄,他才姓戈尔达乌根④。据史书上说,他那对金黄色眼睛里除了闪耀着非凡的智力以外,还搀混着猞猁的狡猾和灵活以及饥饿的雪豹的凶残。这人是在最坏的意义上的疯狗。他喝人血就象我们喝水那么随便,他象犹大那样肆无忌惮地收买人和出卖人。要他焚毁一个村子,比要我们吸一支雪茄烟便当得多。他点上一把火,就兴致勃勃地观看火焰。以戈特福利德·布里昂斯基⑤为首的胜利者正在耶稣坟旁做头一次祈祷,他却在耶路撒冷城郊奔驰不停,用长枪把伊斯兰教徒的头颅串在一起。就连在那个伟大的时刻,他也没有改变本色!据文献上说,他热切地想去祈祷,然而疯狗的本能却引着他奔往另一个方向,一味杀人放火。这是可怕的反常,我亲爱的!谁也不能认为,这个生着金黄色眼睛的人要为他的反常负责。人本身是不会弄得自己堕落到这样可怕的卑鄙地步的,就象人不会想要手上生出第六个指头一样。这要由大自然负责。大自然给了他狼的脑子。这个金黄色眼睛的人生下来的儿子,只有一点跟父亲不同,就是没生金黄色眼睛……反常却照样传给他了。后来,孙子既有金黄色眼睛,又反常。依此类推。当前的伯爵没有金黄色眼睛。去年他的儿子,一个小男孩,死掉了,他却生着金黄色眼睛。这样看来,金黄色眼睛是隔代相传的,反常却每一代都有。你看得明白,我亲爱的,要戈尔达乌根家的人没有狼的脑子,就象要他们不生金黄色眼睛一样困难。好,那么现在你自己来评断吧,我亲爱的,那个美人儿能够不用鞭子抽我的嘴吗?天性总占理性的上风,要她不这样干就不行!” “你这全是胡说,爸爸!”伊尔卡顿一下脚,尖声叫道。 “你胡说!打你的嘴,跟她的反常不相干,跟她的天性不相干! 这不关我们的事!你说这些话,不过是怕我生气会伤身体罢了。可是我要给她点厉害看看!我……我饶不了她!要是她欺负你,我倒饶了她,那就让上帝惩罚我!” “别人,不论是谁,倒可以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你这个小羊羔不能这样!一只小羊羔要充好汉去跟狼干仗,无非是说空话罢了……我们还是不谈这个的好!” 伊尔卡站起来把竖琴的皮带挂在肩膀上,用下巴指指那条小径。 “莫非你不想休息了?”父亲问。 伊尔卡没开口。茨威布希就站起来,把小提琴夹在胳肢窝底下,嗽了嗽喉咙,迈步往林荫路走去。他已经习惯于听从伊尔卡的话了。 过一个钟头,他们已经勉强拖着疲乏的腿,在尘土飞扬而又炎热的大道上行走。他们前面,一带青色的丛林和园子后边,露出白色的钟楼和匈牙利一个小城的市政府。左边是戈尔达乌根家一个美丽的小村子,显出花花绿绿的色彩。 “法院在哪儿?是在这儿还是在那儿?”伊尔卡指着那座城和那个村子问道。 “法院?嗯……法院是城里也有,村子里也有。城里的法院,我的黄金般的孩子,审问城里人;村子里的呢,审问戈尔达乌根下边的人……”伊尔卡停住脚,沉思一忽儿,就沿着通到村子的道路走去。 “到哪儿去?你去干什么?”茨威布希问。“你到那儿去干什么?求上帝保佑,你可别到庄稼汉那儿去!” “我,茨威布希爸爸,要到审问戈尔达乌根的人的地方去。” “这是何苦来?看在上帝面上吧!你是个冒失鬼,我的宝贝儿!我们到城里可以吃顿饭,喝点啤酒,可我们在这儿……能干点什么呢?” “干什么?很简单!我要跟那个不要脸的女流氓打官司!” “你真是个傻瓜,闺女!你疯了!你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我的亲人!再不然,也许你是说着玩的吧?” “我不是说着玩的,爸爸!我甚至觉得奇怪:你自尊心很强,可是对这场侮辱怎么会这样满不在乎呢?要是你高兴,你自管到城里去好了!我自己到法院去,要他们惩办她!” 茨威布希看一眼伊尔卡的脸,耸了耸肩膀,跟着不听话的女儿走去,嘴里嘟嘟哝哝,不住做手势,发出吹口哨的声音。 “你是傻瓜,伊尔卡!”他们走过河上搭着的桥,他叹口气说。“傻瓜!你要是不碰一鼻子灰走出村子,你就骂我秃头鬼!请你原谅我说话难听,闺女,老实说,你今天笨得象鮈鱼一样!” 他们走过桥,进了村子。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都在忙地里的活和园子里的活。他们不得不在村子里转悠很久,东张西望,最后才算迎面碰见一个老太婆,身材矮小,脸皮皱得象是干瘪的甜瓜皮。 “请容许我问一声,”伊尔卡对老太婆说。“这儿的法官住在哪儿?” “法官?我们这儿,姑娘,有三个法官,”老太婆回答说。 ====================== ③三十年战争(1618—1648),起初是德国各新教诸侯与天主教诸侯和皇帝的战争,后来扩大为全欧洲的战争。 ④“戈尔达乌根”译成俄语,就是“金黄色眼睛”。——契诃夫注 ⑤布里昂斯基(死于1100年),欧洲的大公,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领袖之一,于一〇九九年攻克耶路撒冷。——俄文本编者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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