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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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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里先生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倏地被推开,沃森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菲利普看来,他简直是个巨人:他身高六英尺开外,肩膀宽阔,一双硕大无朋的巨掌,一簇火红的大胡子。他说起话来,嗓门很大,语调轻快,可是他那股咄咄逼人的快活劲儿,却使菲利普胆战心惊。他同凯里先生握握手,接着又把菲利普的小手捏在掌心里。 “喂,小家伙,来上学了,觉得带劲吗?”他大声说。 菲利普红着脸,窘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你多大岁数啦?” “九岁,”菲利普说。 “你该称呼一声‘先生’,才是,”他大伯在旁提醒说。 “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呢,”校长兴致勃勃地大声嚷嚷道。 为了给孩子鼓鼓劲,沃森先生用他粗壮的手指搔逗起菲利普来。菲利普给他这么一搔,又难为情,又发痒难受,不住扭动着身子。 “我暂且把他安排在小宿舍里……住在那儿你会喜欢的,是不是?”他朝菲利普加了一句。“你们那儿一共才八个人。你不会感到太陌生的。” 这时门打开了,沃森太太走了进来。她是个肤色黝黑的妇人。乌黑的头发,在前头正中清晰地向两边分开。嘴唇厚得出奇,鼻子很小,鼻尖圆圆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这位太太的神态冷若冰霜。她难得启口,脸上的笑容更难见到。沃森先生把凯里先生介绍给自己的太太,然后又亲热地把菲利普住她身边一推。 “这是个新来的孩子,海伦。他叫凯里。” 沃森太太默默地同菲利普握握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坐下。校长问凯里先生菲利普在读些什么书,程度怎样。沃森先生嘻嘻哈哈的热乎劲儿,使这个布莱克斯泰勃的教区牧师有点受不了;不多一会儿,凯里先生赶紧起身告辞。 “我想,菲利普现在就托你多多照应啦。” “没得说的,”沃森先生说。“孩子在我这儿保管没问题。要不了一两天他就习惯这儿的生活啦。你说呢,小家伙?” 不等菲利普回答,大个子校长就纵声哈哈大笑起来。凯里先生在菲利普额上亲了一下,随即离开了。 “跟我来,小伙子,”沃森先生扯着嗓门说,“我领你去看看教室。” 沃森先生迈着大步,大摇大摆地走出客厅,菲利普赶紧在他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被领进一个长长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摆着两张和房间一般长的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排长板凳。 “现在学校里还没什么学生,”沃森先生说,“我再领你去看看操场,然后就请你自便了。” 沃森先生在前面领路。菲利普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操场,操场的三面都围有高高的砖墙,还有一面横着一道铁栅栏,透过栅栏,可以望见一大片草坪,草坪那边便是皇家公学的几座校舍。一个小男孩在操场上无精打采地闲逛,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砂砾。 “喂,文宁,”沃森先生大声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男孩走上前来同沃森先生握手。 “这是个新同学,年纪比你大,个子也比你高,可别欺负他呀。” 校长瞪大眼睛,友善地望着这两个孩子,那洪钟般的嗓音足以将孩子们震慑住,接着他哈哈笑着走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凯里。” “你爸爸干什么的?” “爸爸过世了。” “哦!你妈妈给人洗衣服吗?” “我妈妈也去世了。” 菲利普以为他的回答会使那孩子发窘,哪知文宁并不当回事,仍嬉皮笑脸地开玩笑。 “哦,那她生前洗衣服吗?” “洗过的,”菲利普没好气地回答。 “那她是个洗衣妇啰?” “不,她不是洗衣妇。” “那她就没给人洗过衣服。” 小男孩觉得自己巧辩有术,占了上风,很是洋洋得意。这时候他一眼瞧见了菲利普的脚。 “你的脚怎么啦?” 菲利普本能地缩回那只跛足,藏在好脚的后面,想不让他看见。 “我的脚有点畸形,”他回答道。 “怎么搞的?” “生下来就这样。” “让我看看。” “不。” “不看就不看。” 那孩子嘴上这么说,却猛地朝菲利普的小腿飞起一脚。菲利普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痛得他直呼嘘喘气。然而,就程度而言,肉体上的疼痛还及不上心里的惊讶。菲利普不明白文宁干嘛要对他来这么一招。他惊魂未定,顾不上还手,况且这孩子年纪也比他小。他在《男童报》上念到过,揍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对手是件不光彩的事。在菲利普抚揉小腿的时候,操场上又出现了第三个孩子,那个折磨人的孩子撇开他跑了。过了一会儿,菲利普注意到他俩在窃窃私议,还不住打量自己的一双脚。菲利普两腮发烫,浑身发毛。 这时候又来了一批孩子,共有十来个,不多一会儿又跑来几个,他们叽叽呱呱扯开了:假期里干了些什么啊,去过哪些地方啊,打了多少场精采的板球啊。几个新同学出现了,一转眼菲利普不知怎么倒同他们攀谈了起来。他显得腼腆,局促不安。菲利普急于给人留下个愉快的印象,可一时却找不到话碴来。别的孩子向他问这问那,提了一大堆问题,他很乐意地一一作了回答。有个小男孩还问他会不会打板球。 “不会,”菲利普说,“我的脚不方便。” 那男孩朝他下肢瞥了一眼,涨红了脸。菲利普看得出,那孩子察觉到自己问的问题不甚得体,羞得连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尴尬地冲着菲利普发愣。 〖十一〗 次日清晨,菲利普被一阵叮叮当当的钟声吵醒,他睁开眼,不无惊讶地打量着自己的一方斗室。这时,耳边响起一声叫唤,使他记起自己此刻置身于何处。 “你醒了吗,辛格?” 小卧室是用磨光的油松元隔成的,卧室正面挂着一幅绿色门帘。那时候,人们很少考虑到屋内的通风问题,窗户老是关得严严的,只在早晨打开一会儿,让宿舍透点新鲜空气。 菲利普从床上爬起,跪在地上做祷告。早晨寒气彻骨,菲利普一阵哆嗦:不过他大伯曾开导过他,穿着睡衣做祷告,比等到穿戴整齐后再做祷告更合上帝的心意。这种说法倒不怎么使菲利普感到意外,因为他自己也开始有所领悟:他是上帝创造出来的生灵,这位造物主对善男信女们的磨难困苦特别欣赏。作完晨祷,菲利普开始梳洗。宿舍里有两只浴盆,供五十名寄宿生轮流使用,每个学生一星期可洗一次澡。平时就用搁在脸盆架上的小脸盆洗脸揩身。这个洗脸架,再加上床铺和一把椅子,就是每间小卧室的全部家什。孩子们一边穿衣服,一边快活地随便闲扯。菲利普竖起耳朵听着。这时,又传来一阵钟声,孩子们飞奔下楼。他们进了教室,在两张长桌旁的条凳上坐定。沃森先生也进来坐下,后面跟着他的太太和几名工友。沃森先生做起祷告来很有点威势,雷鸣般的声声祈祷,似乎是针对每个孩子本人发出的恐吓之声。菲利普忐忑不安地听着。随后,沃森先生念了一章《圣经》,工友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儿,那个衣履不整的年轻工友端来了两大壶茶,接着又跑了一趟,捧进来几大盘涂着黄油的面包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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