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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卢克莱西娅太太低下了头,她有些慌乱。这孩子是个大师,经常会说出一些让她难过的事情来。好啦,如果这是真的,就应该让那些不要脸的家伙难堪一下。黛特的丈夫曾经给黛特讲过:他和他的朋友们有一次惊呆了,长时间不敢看利戈贝托。后来,他们才开起玩笑来,虽然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不管怎么说吧,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她转到另外的事情上去了。她问阿尔丰索在学校里表现如何?下课前就早退会不会影响念书?是不是看电影去了?是不是踢足球去了?还是参加什么聚会去了?可是这时胡斯迪尼婀娜端着茶和饼干走了进来,她的一番话让卢克莱西娅改变了计划。这姑娘听到了谈话的全部内容;她针对最放肆的部分开始发表意见。她肯定那孩子又在撒谎:“太太,您别相信他的话!这个强盗又在捣蛋,为的是让那些先生们发觉当着利戈贝托面上了一个当。您还不了解他吗!”“胡斯迪,要不是你做的这些饼干特别好吃,我非得跟你急不可。”卢克莱西娅太太感到自己太不谨慎了;由于自己让这种不健康的好奇心驱使——对付阿尔丰索,她毫无办法——她惊醒了那头野兽。果然,当胡斯迪尼婀娜收拾茶杯和盘子的时候,那孩子的问题如同刺剑一样向卢克莱西娅刺来:

  “母亲,大人到底为什么那样喜欢小孩儿?”

  胡斯迪尼婀娜喉咙里或者是肠胃里发出一万只能理解为谴责性的笑声,然后悄悄退出房间。卢克莱西娅太太在捕捉阿尔丰索的目光。她冷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是否有一种诽谤他人的闪光,是否有什么阴险的企图。没有。确切地说,那里是一片明朗的晴空。

  “大家都喜欢小孩。”她言不由衷地说。“有人看到孩子就高兴是很正常的。娃娃又小又嫩,有时很招人喜欢。”

  她觉得自己很蠢,迫不及待地避开盯住她的那双平静和明亮的大眼睛。

  “埃贡·希勒就特别喜欢孩子。”阿尔丰索点头道。“本世纪初,在维也纳有许多被家里扔出来的女孩,她们就住在街上,在教堂和咖啡馆门口要饭。”

  “跟利马一样。”她开口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个苍蝇,尽管极力挣扎,还是被托到了蜘蛛的嘴巴里。

  “埃贡经常出入舍恩布龙纳公园,那里有一大群流浪的女孩。他就常常把她们带回画室,给她们吃的和零用钱。”阿尔丰索并不动情地继续说道。“帕里斯·冯·古德尔拉斯先生,希勒的朋友,曾经请希勒画像,您看就是这副肖像,他说他经常看到希勒的画室里有两三个街上的女孩。是他花钱请来的。希勒绘画时,她们就在那里做游戏或者睡大觉。您认为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既然他管她们吃饭又帮助她们,那能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他让她们脱光衣服,画出她们的各种姿势。”那孩子补充了一句。卢克莱西娅心里想:“这下子可没有退路了。”只听到他在发问:“埃贡·希勒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想是没有的。”这位继母咽了一口唾沫。“艺术家需要模特儿。为什么要有坏心眼呢?埃德加·德加不是也很喜欢画巴黎大剧院的小舞蹈演员吗?好啦,小女孩也会让埃贡·希勒产生灵感的。”

  “那为什么控告埃贡·希勒犯有诱拐少女罪把他关进监牢呢?为什么说他散布不道德绘画作品而把他下狱呢?为什么借口小孩子在他的画室里看到了一些下流的东西,他不得不烧毁作品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渐渐激动起来了,她要他冷静下来。“阿尔丰索,希勒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死。艺术家都是些复杂的人,让你爸爸给你解释把。不能把他们当成圣徒。不能把他们理想化,也不要把他们说成是魔鬼。重要的是他们的作品,而不是他们的生活。希勒留给人们的是他怎样画女孩,而不是他在画室里跟她们玩什么。”

  “他让她们穿上一些他特别喜欢的五颜六色的袜子。”阿尔丰索准备讲完这个故事。“让她们躺在沙发上或者地上。单独地或者两个两个地躺着。然后,他登上一架梯子,为的是从高处 看那些女孩。他攀登在上面,打草稿,后来集中在画册里出版了。我爸爸有这么一本画册。可是用德文解说。只能看看图画,没办法读懂。”

  “他竟然登上梯子?从那里画女孩!”

  卢克莱西娅见你已经落进了蜘蛛网!那个毛孩子总是能够成功。现在,她不打算让他离开这个话题;她在跟着话题走,因为她已经被吸引住了。母亲,这是千真万确的。据说,他的理想就是当个猛禽。从空中画人间,从天上俯视大地,如同秃鹰或者兀鹫那样看世界一样。

  请注意,这是千真万确的。马上我就拿给你看。他跳起来去翻书包;片刻后,他跪在她脚下——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他跪在地上——一页页翻看埃贡·希勒的作品集、一本厚厚的新书,就放在继母的膝盖上。阿尔丰索真的了解有关这位画家的一切事情吗?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为什么他会对希勒有如此的偏爱?这些事情是从利戈贝托那里听来的吗?这位画家是不是她前夫最近才着迷的人物?无论如何,总不会没有道理。这些躺卧的女孩、拥抱在一起的情人、模糊不清的城市,看不到人、动物和车辆,那挤作一团的房屋,仿佛冻结在荒芜人烟的河岸上,似乎都收在高空中一只雄鹰的眼底,它翱翔在万物之上,目光横扫一切,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对,这一个猛禽的视角。那张天使般的小脸在冲她微笑:“母亲,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她点点头,心中感到不快。在这张小天使般的面孔的后面,在这个可以创造奇迹画面的纯真后面,隐藏着一种早熟的聪明智慧,一种如同利戈贝托那样错综复杂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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