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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没有,根本就没有流一滴血。‘加勒亲王’大饭店的房间,我已经退掉了。我的东西,又搬回到了这儿。很可能,他在这儿跟他们联系的那些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搭上了火车。如果我们把他的行李也领出来,那么这里就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他们会在柏林发现他没有到达,于是再回到这里来侦查。”

  “假如他的行李也不在这儿,那么他们就不会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他们会知道的。他没有用掉那张卧铺的车票嘛。那车票你烧了没有?”

  “那么,把那张行李收据也烧掉。”

  “我们不妨把那张收据送到行李房里,让他们把手提箱送到柏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待领。”

  “结果是一样的。还是把它烧掉的好。假如你做得太精明,也许他们怀疑得更厉害。现在,他还不过是失踪而已。这在巴黎是可能发生的。他们会侦查,要是幸运,还会侦查到他最后露面的地方。那就是奥西里斯。他最后露面的地方。那里头,你也进去过吗?”

  “进去过。时间只有一分钟。我看见他,他可没有看见我。后来,我在门口外面等他。也没有人看见我们在外面相遇。那里我是常去的。那倒没有关系。”

  “最好不来盘问你。你是没有证件的流亡者嘛。罗兰德知道你在哪里吗?”

  “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维伯尔的地址。维伯尔是个正式的医生。过几天罗兰德就要离职了。”

  “他们会知道她要去的地方的。”莫罗佐夫往自己的杯子里斟着酒。“拉维克,我以为你还是躲避这么几个星期的好。”

  拉维克望着他。“说起来容易,鲍里斯。叫我躲避到什么地方去呢?”

  “躲避到任何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到戛纳,或者到杜维尔。现在有许多人正在往那边去,你是很容易混在他们里面的。或者到昂蒂布。这你知道,那边不会有人问你要什么证件。万一警察局要传你去作证,那么维伯尔和罗兰德也会随时让我知道的。”

  拉维克摇摇头。“最好是,就待在老地方,照常生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不。在这件事情上,不能这样办。”

  拉维克望着莫罗佐夫。“我不会逃跑的。我要待在这里。那也是这件事情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莫罗佐夫没有回答。“第一,你必须烧毁他的行李收据,”他后来说。

  拉维克从衣袋里掏出那张收据,点上了火,放在烟灰盘子里烧了。莫罗佐夫拿起铜盘,把纸灰倒在窗外。“哦,这样就好。你身边没有他别的东西了吗?”

  “钱。”

  “让我瞧瞧。”

  他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什么标记。“这是很容易脱手的,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捐给流亡者协会。不具名。”

  “明天你先去把它兑换了,过两星期再把这笔钱捐掉。”

  “好的。”

  拉维克把钞票塞进口袋。折钞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吃东西。他向自己的一双手飞快地瞥了一眼。今天早上,他的思想多么古怪哪。他又拿起一块新鲜的黑面包。

  “我们到哪里去吃东西呢?”莫罗佐夫问。

  “哪里都行。”

  莫罗佐夫瞧着他。拉维克微微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的微笑呢。“鲍里斯,”他说。“你不要像一位护士那样瞧着我,怕我神经突然失去平衡似的。我已经消灭了一头罪该万死的野兽。我一生杀死过几十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为此我还被授予了勋章。我并不是在堂而皇之的战斗中杀死他们,却是趁他们没有戒备的时候,偷偷地监视他们,从背后袭击他们的。那就是战争,是十分光荣的。现在唯一使我有几分钟工夫会感到懊恼的是,我没有在事先当面告诉哈克我要杀死他。不过那也是一个愚蠢的愿望。他毕竟完蛋了,从此再也不能残害任何人了。问题本来想留到第二天解决的。现在却好像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大快人心的新闻那样,我心头轻松了。”

  “好。”莫罗佐夫扣着外衣的钮扣。“我们走吧,我需要喝酒。”

  拉维克抬起头来。“你?”

  “是的,我。”莫罗佐夫说。“我。”他犹豫了一下。“今天,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第三十一章】

  欢送罗兰德的宴会,正六点钟开始。一个小时就散席的。七点钟又要开始营业了。

  桌子放在毗连着的房间里,所有的妓女都穿戴了起来。大多数都是黑绸的衣服。拉维克平时只见她们赤露着,或者只穿一件极薄的衣服,现在有许多人便认不出来了。只有六七个人还留在大房间里,作为应急的部队。她们准备到七点钟换衣服,然后进来吃饭。在赴宴的时候,没有人会穿那种做生意时穿的衣服。这倒不是老板娘的规矩;姑娘们自己都愿意那么做。拉维克也不觉得奇怪。他懂得这些妓女的礼仪;那是比上流社会更来得严格的。

  姑娘们集了个公份,送罗兰德六把柳条的椅子,作为酒店开张时的贺礼。老板娘送了一架收银机,拉维克送了两张大理石桌子,跟柳条椅子相配的。他是这个宴会中唯一的外客。也是唯一的男人。

  晚餐在六点零五分开始。由老板娘主持。罗兰德坐在她右边,拉维克坐在她左边。排下去便是新来的鸨母,助理鸨母和一排排姑娘。

  那小吃真是好极了。还有斯特莱斯堡的鹅肝,家乡肉,和陈的白葡萄酒。拉维克给送上了一瓶伏特加。因为他不欢喜白葡萄酒。接着又来一瓶很好的维希埃司。然后是欧洲大比目鱼,还有一九三三年的莫沙尔酒。这比目鱼的滋味,烧得跟玛克辛饭店的差不多。酒味则清淡而不太陈。然后是很细的青芦笋,松脆粉嫩的烤鸡,一股蒜头味的精美的色拉,还有一瓶圣爱弥林出产的葡萄酒。桌子上首,她们正在喝着一瓶一九二一年的罗马尼·康蒂。“这些姑娘是不会品尝的,”老板娘这样说道。拉维克却很会品尝。其时,第二瓶伏特加又送上来了。他没要香槟酒和巧克力冰淇淋。他跟老板娘两个人,吃着干乳酪下酒,还有不涂白脱的新鲜白面包。

  酒席间的谈话,集中在一个妇女膳宿学校的题材上。那几把柳条椅子牵绊着丝线。收银机闪烁着亮光。大理石桌子也晶莹地反耀着。一种凄凉的气氛弥漫在这个房间中。老板娘穿着黑色的衣服。她佩着钻石。也并不太多。一只胸针,一个戒指。是很精致的浅蓝色的宝石。虽然她受封了伯爵夫人,却并不戴冠冕。她很风雅。又喜爱钻石。她说红宝石和绿宝石都很危险。唯有钻石最可靠。她跟罗兰德和拉维克谈着话。她很有学识,因此谈吐都很风趣、轻松和诙谐。她时不时引用蒙田、夏多布里昂和伏尔泰的名句。在她聪慧而幽默的脸的上方,闪烁着白中带青的头发。

  喝过咖啡以后,七点钟,那些姑娘便像学校里听话的女学生一样站了起来。她们很客气地谢着老板娘,跟罗兰德道别。老板娘又呆了一会儿。她又让人送上来一瓶阿尔玛涅克白兰地,拉维克从来没喝过像这样的酒。那支应急的部队进来了,她们都已经梳洗过,比她们做生意的时候涂抹得少些,穿着晚装。老板娘等这批姑娘坐定吃着比目鱼的时候才走。她跟她们每个人都交谈了几句,对于她们牺牲这一次盛会表示了感谢。然后她亲切地向大家道别。“我还会来看你的,罗兰德,在你离开之前——”

  “当然啰,老板娘。”

  “容我把阿尔玛涅克酒留在这儿吗?”她问拉维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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