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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那真有那么可怕吗?”她犹犹豫豫地说,样子显得很漂亮,可是颇有点尽量迁就的意味,她不愿意泄露自己的恐惧心情。

  “可怕?”那个男老师说,又低头去吃他的土豆。“我不知道什么叫可怕。”

  “我真感到有些可怕,”厄休拉说,“那些孩子们似乎是那样的——”

  “怎么?”哈比小姐这时正好走进屋里来,便接茬问道。

  “咳,”厄休拉说,“布伦特先生说我应该更严厉地对待我那班学生。”她勉强大笑着说。

  “噢,如果你想教下去,你一定得维持好班上的秩序,”哈比小姐冷淡地、高傲地、毫不动感情地说。

  厄休拉再没有讲话。她感到在他们面前,她的话是不会有任何力量的。

  “如果你希望别人让你活下去,你就一定得那样做。”布伦特先生说。

  “再说,你要是连班上的秩序都不能维持,那还要你来干什么呢?”哈比小姐说。

  “这件事还得完全靠你自己去做,”——他提高嗓门说,仿佛是先知发出的痛苦的号召。“你不可能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可不!”哈比小姐说,“别人也没有办法帮你。”她说着就走出去了。

  这种彼此仇恨的,不团结的空气,这种怀着敌意,极力压低别人的意志力的表现,实在令人厌恶。自己居于人下,长期怀着恐惧和羞辱的布伦特先生,现在又来恐吓她。厄休拉只想马上跑开。她只想离开这里。不愿了解这一切。

  接着,斯利菲尔德小姐进来了,依然带着她那种十分安闲自在的神情。厄休拉马上转向这位新来的老师,希望获得她的支持。在这个依靠权威的肮脏的制度中,马吉始终是入污泥而不染的。

  “那个大个子的安德森没有来吗?”她对布伦特先生问道,接着他们冷淡地、公事公办地谈了一阵关于两个学生的问题。

  斯利菲尔德小姐拿起她的棕色饭盒,厄休拉拿着自己的饭盒跟着她走了出去。令人愉快的三班教室的桌上铺了桌布,上面还摆着一盆刚种下两三个月的玫瑰花。

  “这地方真是太美了,你把它打扮得跟哪儿都不一样了。”厄休拉高兴地说,可是她心里仍怀着恐惧的心情。整个学校里的那种气氛仍然压在她的心头。

  “那个大教室,”斯利菲尔德小姐说,“咳,呆在那个教室里简直是活受罪!”

  她也开始讲了一些愤懑的话,她现在也是生活在一个高级仆人的受尽屈辱的地位。上面有校长,下面有她班上的学生,全都恨她。她知道她任何时候都很容易受到来自某一方,或同时来自两方的攻击,因为学校当局对学生家长们的意见决不敢置之不理,于是各方面都会冲着仿佛也有一些权威的教师开火。

  所以,甚至在马吉·斯利菲尔德往盘子里倒出她的看来十分可口的带着浓汁的金黄色的大豆的时候,她也表示出了一种充满愤恨的欲言又止的神态。

  “这是素食者吃的罐闷黄豆,”斯利菲尔德小姐说,“你愿意尝一点吗?”

  “我太愿意了。”厄休拉说。

  对比着这盘看来很清爽、味道很浓厚的黄豆,她感到自己的菜粗陋得难以下咽了。

  “我从来没有吃过素食者的饮食。”她说,“可是我总想他们也能把菜做得非常好吃的。”

  “我并非真正的素食者,”马吉说,“我不喜欢把肉带到学校来吃。”

  “是的,”厄休拉说,“我想我也不愿意那样做。”

  她的心又一次激动地对这种新的高雅行为,对这种新的自由作出了反响,如果素食者们所吃的菜都那么好吃,她将会非常乐意不再去碰那多少有些不洁净的肉食了。

  “味道太好了!”她叫了起来。

  “是的,”斯利菲尔德小姐说,并且马上告诉她这豆子是怎么做的。这两个姑娘于是就这样谈讲着关于她们自己的一些事情。厄休拉对她讲了她在中学上学时的情况,还多少有些吹嘘地谈到她如何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现在在这么个丑陋的地方,她实在感到可悲。斯利菲尔德小姐静静地听着,她显得很漂亮,也很阴沉。

  “你没有办法找到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吗?”她最后问道。

  “我原来根本不知道这儿是个什么样子。”厄休拉有些犹犹豫豫地说。

  “啊!”斯利菲尔德小姐说,她痛苦地把头转向一边去。

  “这地方真像我现在看到的这么可怕吗?”厄休拉恐惧地轻轻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这样。”斯利菲尔德小姐痛恨地说,“咳!——简直是可恨已极。”

  厄休拉看到甚至连斯利菲尔德小姐都似乎已陷入一种无法脱身的桎梏之中,她自己更感到心都凉了。

  “最可怕的是哈比先生,”马吉·斯利菲尔德又接着说,“我甚至感到,再要叫我到那个大教室去,我简直没法活下去了——布伦特先生的声音和哈比先生——啊——”

  她十分伤心地转过脸去,显然真感到受不了。

  “哈比先生真是那么可怕吗?”厄休拉不顾自己的恐惧心理进一步问道。

  “他!——唉,他简直是个恶霸,”斯利菲尔德小姐说,抬起她那充满痛苦和轻蔑的黑眼睛。“你要是能跟他合得来,处处听他的,什么事都照他的办,你就会觉得他还很不错——可是——这样实在让人受不了!这实际是一种夹缝中的斗争——还有那些非常讨厌的家伙——”

  她越说越难过,简直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显然感到非常痛苦。她感到受了极大的委屈;厄休拉因此也感到很难过。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可怕呢?”她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什么事也干不了,”斯利菲尔德小姐说。“他自己从一个方面反对你,然后他又让那些孩子们从另一个方面反对你。那些孩子简直是太可怕了。任何事你都得把着手让他们做。任何事,任何一点小事都得你一一交代,你要想让他们学点什么,你就得硬往他们的头脑里灌——情况就是这样。”

  厄休拉感到自己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她背后总有人永远在那里怀着丑恶的残酷的嫉妒心情,随时都想把她扔给那一群孩子去处置,而那些孩子又把她看作是学校当局的最没有力量的代表,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去搞那一套,她为什么要强迫那五十五个根本不愿意学习的孩子学习呢?她目前的这个工作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她看到布伦特先生、哈比小姐、斯利菲尔德小姐,所有的老师们,全部违反自己的意愿在那儿干着这毫无情趣的工作,强迫着许多孩子,硬把他们变成机械地遵守秩序的一群,然后再把这群孩子变得自动注意听讲和服从老师的命令,然后再强迫他们强咽下一块一块的知识。头一项伟大的任务是让六十来个孩子全都具有一种思想状态,或一种心灵。这种思想状态必须通过教师的意志,通过强加在孩子身上的整个学校当局的意志自动形成。关键问题是校长和全体老师应该共有一个意志,然后再让所有孩子们的意志和这个权威性的意志取得一致。可是这位校长思想狭隘,不肯接受别人的意见。老师们的意志根本没有办法和他取得一致,他们各自独立的意志又拒绝为他所统一。因此这里就出现了一种无政府状态,一切完全听任孩子们去作最后的判断,而这种判断应该是由学校当局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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