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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谁是‘一去不返’?”他问。

  “那位太太——道伍斯太太——应该说是渡鸦夫人说的‘一去不返’。”

  艾德加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不喜欢她?”他问。

  “一点也不喜欢。”保罗说,“那你呢?”

  “不喜欢!”这声回答干净利索。“不喜欢。”艾德加又噘起嘴来说,“我觉得她和我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停了一会儿,又说:“但你为什么要叫她‘一去不返’呢?”

  “哦,是这样,”保罗说,“如果她看了一个男人一眼,她就会盛气凌人地说‘一去不返’,如果她回忆往事,她就会厌恶地这么说,如果她展望未来,她也会玩世不恭地这么说。”

  艾德加思量着这句话,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笑着说,“你觉得她是一个厌恶男人的人吗?”

  “她认为她是这种人。”保罗答道。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这么认为。”保罗回答。

  “那么,她对你好吗?”

  “你能想象她会对人好吗?”年轻人问道。

  艾德加大笑起来。两人一起把煤卸到了院子里。保罗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如果克莱拉往窗外望的话,就能看见他,可她没望。

  马要在星期六的下午刷洗、调理一下,保罗和艾德加一起干着,吉米和弗拉握尬蹑子掀起的土呛得他们直打喷嚏。

  “有没有新歌可以教我?”艾德加问。

  艾德加一直干着活,当他弯下腰时就可以看见他颈背被晒得通红,那握着刷子的手很粗壮。保罗不时地看他一眼。

  “《玛丽·莫里逊》?”保罗建议。

  艾德加表示同意。他有一副很好的男高音嗓子。他喜欢从朋友那儿学各种各样的歌。学会了后,他就可以在赶车时放声高歌。保罗的男中音嗓子就不怎么样了,不过耳朵很灵。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低声唱了,唯恐被克莱拉听见。艾德加却用男高音嗓子一句句地跟唱着。他俩不时地打着喷嚏,这个人打完,那个人打,还责骂着马。

  米丽亚姆对他们感到厌烦。他们——包括保罗在内——为一点小事就欣喜若狂。他竟会如此乐此不疲于琐碎小事,她以为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干完时已经到了吃茶点的时候了。

  “那是首什么歌?”米丽亚姆问。

  艾德加告诉了她。话题转到了唱歌上去。

  “我们常常这么快活。”米丽亚姆对克莱拉说。

  道伍斯太太慢慢地文雅地吃着茶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男人在,她就变得很冷淡。

  “你喜欢唱歌吗?”米丽亚姆问她。

  “如果是好歌,我就喜欢。”她说。

  保罗脸刷地红了起来。

  “你是说得阳春白雪的歌,经过专门训练嗓子吗?”他说。

  “我认为嗓子需要训练才能谈得上唱歌。”她说。

  “你不如叫人的嗓子在经过训练后才让他们张口说话。”他答道,“事实上,人们唱歌一般都是为了自己消遣。”

  “可别人听了也许觉得很难受。”

  “那么他们就应该把耳朵堵上。”他答道。

  孩子们都哈哈笑起来,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保罗脸色赤红,只顾默默吃着。

  茶点后,除了保罗外别的男人都走了。雷渥斯太太对克莱拉说:

  “你现在过得快活了点吗?”

  “快活极了。”

  “那你也很满意了?”

  “只要我能独立,能自由就够了。”

  “你觉得生活中不缺少什么东西吗?”雷渥斯太太温和地问。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保罗极不自在地听着她俩的谈话,便站了起来。

  “你会发现你会被自己从不考虑的事情绊倒。”他说。然后,他就去了马棚。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很妙,那种男子汉的自豪又高涨起来。他顺着铺着砖石的小路走着,嘴里还吹着口哨。

  不一会,米丽亚姆来找他,问他是否愿意陪她和克莱拉去散步。他们就向斯特雷利磨坊的畜牧场走去。他们沿着威利河畔走着,溪边剪秋萝在阳光照耀下,色彩浓艳,从树林边上的空缺看过去,只见在树林和稀稀朗朗的樟木丛那边,一个人牵着匹高大的枣红马穿过溪谷,这匹枣红大马远远地在昏暗的光彩下,浪漫地迈着舞步穿过那片朦胧的绿色榛树丛,在曾为窦德绿和伊带特开放过的已经凋谢了的蓝玲花中出没,真象是远久时代的情景。

  这三个人站在那儿,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做个骑士,”他说,“在这儿搭个大帐篷,那该是多好的享受啊!”

  “我们与世隔绝,过隐逸生活,对么?”克莱拉回答道。

  “是这样的。”他回答,“你们可以绣着花,和你们的使女唱着歌。我会给你们扛起白、绿、紫三色旗,并在盾牌上刻上一头凶狠的母狮,然后下面刻上‘妇女社会政治协会’的字样。”

  “我相信,”克莱拉说,“你情愿为妇女的生存去斗争,而不愿让她自己去斗争吧。”

  “我情愿。如果她为自己的生存去斗争,那就好象是一条狗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影子狂吠一样。”

  “那么,你就是那面镜子了?”她撇着嘴问。

  “或是影子。”他答道。

  “我想你这个人恐怕有些聪明过头了。”她说。

  “那好,那我就把好人留给你做吧。”他笑着回答,“做个好人吧,美人儿,就让我聪明就行了。”

  然而克莱拉已经厌倦了他的贫嘴。他看着她,突然发现她那张高傲地仰起的脸上并没有讽刺的意味,而是一副伤心的神色。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他赶忙转过身去,对已被他冷落了半晌的米丽亚姆温柔起来。

  他们在林边碰上了利博,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身材消瘦,皮肤黝黑,他是斯特雷利磨坊的佃户,他把磨坊改成了养牛场。利博似乎很累,手里漫不经心地牵着那头健壮的种马的缰绳。这三个人停站到一旁,让他从第一条小溪的踏脚石上过去。保罗看着这一匹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的雄马,竟然踏着如此轻快的步伐,不禁赞赏不已。利博在他们面前勒住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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