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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14

  茹泽娜跑上楼梯,竭力不从她的肩头往后看。她砰地关上她身后的科室门,赶紧冲到更衣室,匆匆在她赤裸的身上穿上护士的白大褂,然后深深吐出一口轻松的叹息。同弗朗特的冲突扰乱了她,但是在某种奇特的意义上,它消除了她的焦虑。他们两人,弗朗特和克利马,现在都显得疏远和陌生了。

  她走进排列着床的大厅,洗浴后的女病人正在那儿休息。她的中年同事坐在靠门的一张桌边。“他们批准了?”她冷淡地问。

  “是的,谢谢你的接替。”茹泽娜说,开始给下一个病人发衣柜钥匙和新被单。

  那个中年护士刚一离开,门就打开来,露出了弗朗特的脑袋。

  “什么叫与我无关!它关系到我们两个,我也得说话!”

  “走开!”她对他嘘道,“这是女病区!马上走开,要不我就把你轰出去!”

  弗朗特气得满脸通红,茹泽娜的威胁使他更加狂怒,他闯进屋子,使劲关上门。“我根本不在乎你做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他大声叫道。

  “我叫你立刻从这里出去!”茹泽娜说。

  “我完全把你们看透了!这全怪那个杂种!那个号手!无论如何,这全部只是一场滑稽戏,只是走门路罢了!他和那个医生操纵了这一切,他们是重要的爵士乐伙伴!但是,我识破了这一切,我不会让你们谋杀我的孩子!我是父亲,我得说话!我不准你们谋杀我的孩子!”

  弗朗特大嚷大叫,病人们在毯子下面动起来,好奇地抬起头。

  茹泽娜也变得很激动,由于弗朗特似乎变得失去控制,她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场面。

  “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有这种念头。他根本不是你的。”

  “什么?”弗朗特嚷道,又向屋里走进一步,绕过桌子,与茹泽娜面对面。“不是我的孩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知道他是我的!”

  这时,一个女人从浴池走进来,湿漉漉地赤裸着。茹泽娜应当擦干她,让她躺到床上。那个病人撞见弗朗特吃了一惊。他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视而不见地瞧着她。

  茹泽娜暂时得救了,她匆匆走向那女人,扔了一床被单盖着她,领着她朝床走去。

  “那男人在这儿干什么?”那病人问,回头看了一眼弗朗特。

  “他是一个疯子!他完全在胡言乱语地发疯,我不知道怎样把他从这儿弄出去,我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茹泽娜说,用一床温暖的毯子把那病人裹上。

  “嗨,先生!”另一个在休息的女人大声叫喊,“你没有权利在这儿!出去!”

  “我就有权利在这儿。”弗朗特执拗地反驳道,一动也不动。当茹泽娜返回来时,他的脸色不再发红,而是苍白。他温和而坚决地说:“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让他们打掉这孩子,他们可以把我也同时埋葬,如果你谋杀了这孩子,你的良心上会欠下两条生命。”

  茹泽娜叹了一声,打开她的桌子抽屉,那里放着她那有淡蓝色药管的手提包。她摇了一片在手上,把它迅速抛进嘴里。

  弗朗特不再叫喊,而是恳求:“我恳求你,茹泽娜,我恳求你,我没有你就不能活,我会杀掉自己。”

  这时,茹泽娜突然感到胃部一阵剧痛,弗朗特瞧着她的脸万分痛苦地扭歪,变得认不出来了,她的眼睛瞪着,视而不见;他看见她弯曲着身子,用手按着腹部,倒在地板上。

  15

  奥尔加正在池子里洗浴,这时她忽然听见……她实际上听见了什么?这很难说,大厅里顿时变得一片混乱。她周围的女人都爬出池子,拥进隔壁房间,那里象是变成了一个旋涡,把一切都吸引在它周围。奥尔加发现自己也被这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抓住了,她不假思索,仅仅由急切的好奇心引导,跟在别人后面。

  靠近门边,她看见一群女人,她们背对着她,赤裸着,湿漉漉地,屁股朝天弯着身子。一个青年男人僵立在一边。

  更多的光着身子的女人拥进这间房子。当奥尔加走得更近时,她看见护士茹泽娜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个青年男人突然在她身旁跪下来,叫道:“我杀害了她!是我!我是凶手!”

  女人们湿淋淋的。其中一个人屈身在茹泽娜俯伏的身躯上,试图触摸她的脉搏。但这是一个无用的动作,这护士已经死了,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光着湿湿的身子的女人们都急于想挤向前去,以便亲眼看一看死亡,看一看它出现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弗朗特仍然跪在地上,他伸手抱住茹泽娜,吻着她的脸。

  女人们在他上面时隐时现,弗朗特朝她们望了一眼,重新说:“我杀了她!逮捕我!”

  一个女人说道:”咱们别呆站着了!”另一个女人跑到大厅去,开始呼叫救命。很快,茹泽娜的两个同事跑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这时,奥尔加才想到她是光着身子,她在其他裸体的女人中间推推搡搡,挤在两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医生前面。她意识到这场面的荒唐,但她也知道这意识无济于事,她会继续再挤搡一会儿,以便瞧瞧死亡,她被它吸引和迷住了。

  那个医生徒劳地拿着茹泽娜的手腕,企图触摸她的脉搏。弗朗特不断地重复说:“我杀了她,叫警察来,逮捕我。”

  16

  雅库布赶上了他的朋友,斯克雷托正要从医务所回到他的诊所去。他赞扬了斯克雷托的爵士鼓演奏,请他原谅在音乐会后他没有等一下。

  “我很遗憾你这么快就离开了,”斯克雷托医生说,“昨天是你在这儿的最后一整天,上帝知道你一直躲到哪里去了,我们有这么多的事要讨论。最糟糕的是,你可能同那个瘦骨嶙峋的姑娘一直在一起消磨时间。感激是一种危险的情绪。”

  “你是什么意思,感激?我干吗应该感激她?”“你曾给我写信,说她的父亲曾对你很好。”

  这天,斯克雷托医生没有门诊,那张妇科检查桌在房间后部显得空落落的。两个朋友使自己很舒服地坐在一对扶手椅里。

  “不,这同感激毫无关系,”雅库布继续说道。“我要你保护她,我心里想到的最简单的事是说,我感激她的父亲。但其实真相却完全不同。我现在要把我的那段生活结束了,所以我不妨把真相告诉你。我被关进监狱完全是她父亲批准的,事实上,她父亲认为他是要把我置于死地。半年以后,他自己被处决了,而我很幸运,免受了绞刑。”

  “换句话说,她是一个恶棍的女儿,”斯克雷托医生说。

  雅库布耸耸肩,“他相信我是革命的敌人。大家都这样说我,而他就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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