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米兰·昆德拉 > 为了告别的聚会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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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放下话筒,脸气得通红,克利马对这事的反应刺痛了她,实际上,她很久以来就感到忿恨了。 他们早在两个月前就认识了,当时这位著名的小号手和他的乐队正在矿泉疗养地演出。音乐会后,人们特地为这些音乐家们举行了一场舞会,她也应邀参加了,在舞台上所有的女人中,小号手对她最表好感,并同她一起度过了一夜。 那以后她再没有得到他的一点消息。她给他寄去两张明信片,亲热地向他问候,但他都没有理睬。一次,她去首都参观时,往他的排练场打电话,一个男人接了,问了她的姓名,说他就去找克利马,几分钟后,他回来了,告诉她排练已经结束,小号手也走了。 她怀疑他是想躲避她,随着她逐渐察觉自己已经怀孕,她对他的忿恨也日渐增长。 “他说这在生理上是不可能的!你能反驳他吗?生理上不可能!当这个孩子生出来时,我倒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她的两个朋友激动地点点头。同那位著名的音乐家度过了一个难以言传的夜晚之后,第二天早晨,她把这事全部告诉了她的同事,这件事随即在水汽迷蒙的治疗室里传开来,打那以后,这个小号手就成了全体护士们的共同财富。他的肖像彼张贴在集体宿舍的墙上,每当他的名字出现时,她们都要暗暗抿着嘴笑,仿佛他是一个知交。当这些护士们得知茹泽娜怀孕时,她们的内心都充满一种奇妙的快意,因为现在她们同他之间已有了一种有形的、持久的纽带,这种保证物己深深植入了茹泽挪的肚子里。 年长的护士拍拍茹泽娜的背,“喏,现在,亲爱的,镇静点。我给你看样东西。”她很快地翻动一期带有插图的杂志,“瞧,这儿!”在折好的一页上是一个年轻迷人、皮肤浅黑的女人照片,她站在舞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 茹泽娜凝视着这张照片,试图从这张长方形的光滑的纸上看出她的命运。“想不到她是这样年轻。”她悻悻地说。 “得了吧!”她的中年女友笑了,“这张照片是十年前照的!你知道,他俩岁数一样大,她是不能和你相比的!” 4 在电话里同茹泽娜交谈时,克利马渐渐意识到她的话里有着多年来他一直害怕的那种厄运的声音。这倒不是他有充分理由相信在那个倒媚的夜晚,他果真使茹泽娜怀了孕(相反,他肯定她的指控是假的),而是在他认识茹泽娜之前许多年,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种消息。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一个迷恋他的金发碧眼姑娘就曾经假装怀孕,想迫使他同他结婚。那是一个可怕的日子,最后他得了胃部痉孪症,整个人都萎了。打那以后,他明白了怀孕是一种随时随地都可以奏效的打击,是一种任何避雷针都无法躲避的雷电。电话里某种悲哀的声调预兆着风暴的来临(可不,当年那个坏消息也是首先在电话里打击了他),自年轻时那场经历以来,虽然他在同女人们发生关系时并不缺乏热情,但随之而来的总是忧虑之感,每次发生了这样的关系后,他总是恐惧地等待着不幸的后果。从理智的角度看,他想到由于他那近乎病态的小心,他便差堪自慰,灾难的可能性几乎是千分之一。但是,这种千分之一的偶然仍旧使他吓得够呛。 一次,他发现有个可供自由支配的晚上,便给一个已有两个月未见面的姑娘打电话。当她一听出他的声音,她就叫起来:”亲爱的,是你!我一直在盼望你来电活!我非常需要和你谈谈!”她是那样迫切,喘不过气来。那种熟悉的、令人焦虑的阵痛又充塞了他的胸腔,他甚至从内心深处感到他的厄运已定。 不过,他还是迫切想弄清原委,于是冲口而出,“你干吗用这样悲惨的声调说话?” “我母亲昨天去世了。”她回答说。 他宽慰地叹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这种可怕的时刻迟早还是会来临的。 5 “那好,快说!发生了什么事?”鼓手一个劲地询问终于使克利马清醒过来,他看着乐师们着急的面孔,于是把这事告诉了他们。这些小伙子们放下乐器,聚拢在他们的头儿周围。 十八岁的吉他手首先提出的建议较为激进,那种女人必须让她放乖一点,“叫她见鬼去吧,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根本不要理睬,无论如何,只要验一次血就足以马上证明那是谁的孩子。” 克利马反对说,验血往往什么也证明不了,到最后那个女人的指控仍然站得住脚。 吉他手反驳道,实际上并非真要验什么血,对待那种姑娘,只要态度强硬,她就会识相,不再罗里罗嗦。一旦她知道被控的男人不是一个懦夫,她会自己花钱把那玩意儿弄掉的。“总之,如果她一意孤行,生下孩子,那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发誓同她睡过觉,那时,让他们去猜测到底谁是真正的父亲吧!” 但是克利马说:”我知道,我可以指望你们,可到那时我早已急得要命了,遇到这种事,我就是世界上最胆小的人,我得尽快做到心中有底。”大家都同意地点点头。吉他手的办法在原则上是合理的,但并不适合于每一个人。它显然不适于那种神经衰弱的男人,也不适于那种被女人死死缠住的名人。因此,大家都觉得还是不直接对抗好,说服这姑娘去堕胎最为明智。但应当用什么理由呢?他们提出了三个基本方案: 第一个是利用姑娘的同情心。按照这个方案,克利马要把她看作是最亲密的朋友,向她畅开心扉,倾诉衷肠,告诉她他的妻子患有重病,如果她知道另一个女人同她丈夫有了孩子,她的身心准会崩溃。无论从道德上还是心理上,克利马都不能承受这样的灾难,他要恳求这护士怜悯他。 但是,有人对这点提出一条根本的反对意见:把这一策略完全建立在那个姑娘可能会有的软心肠上面,这是愚蠢的,因为它未经检验,毫无把握。如果她恰巧没有同情心,她将会以此作为武器,反过来对付他。由于让另一个女人知道了她极力想给自己的孩子找个父亲,这种屈辱会使她更加冷酷地继续干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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