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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母亲关于调戏不会当真的话一直索绕在他脑际。他想象红头发姑娘商店里的伙计们开着下流的玩笑;他想象当妙语将要说出时,叙述者和听者之间的接触达到了淫猥的顶点;他痛苦万分。他想象老板从她身边擦过,偷偷地摸一下她的乳房,或拍一下她的屁股,他狂怒不已。这样的动作居然不必当真,对他来说,这些动作就意味着一切。一次,他去看望她,注意到她忘记了随手关浴室门。他对此大发脾气,因为他顿时就想象出这样的场面:姑娘在她的工作地点同样粗心大意,当她正坐在马桶上时,一个陌生男人无意中闯进来,使她吃了一惊。

  当他把这些忌妒的想象讲给姑娘听时,她能够用温柔和保证使他平静下来。但一当他发现自己独自待在房间里时,那些折磨人的想法就又产生了。他不能担保姑娘对他讲的都是实话。毕竟,不正是他自己引诱她说谎话的吗?不正是他对一次普通医疗检查的念头如此狂怒,以致吓得她永远不敢再对他讲心里话了吗?

  早期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了,那时作爱是快乐无比的。为了她如此轻易和无误地把他带出童贞的迷宫,他对她充满感激之情。但是,正是过去感激的原因如今受到了他焦虑的分析。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她那手的淫荡的触摸,第一次同她在一起时,那手曾是那样极度地使他兴奋。现在他用怀疑的眼光细细地检查它;他对自己说,她以前从没有象那样去抚摸别人,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在认识他半小时之内,她就敢对他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采取这种下流的动作,那么这种动作对她来说肯定是一种机械的,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的确,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想法,即他不是她生活中的第一个男人,但他之所以接受这个想法,仅仅是因为姑娘的话使人联想到某种痛苦难堪的事,在其中她只是一个被虐待的受害者。这唤起了他心中的怜悯,怜悯多少消融了他的忌妒。但是,如果姑娘在同那个男人的关系中学会了如此淫猥的动作,那这种关系决不可能完全是单方面的。毕竟,那个动作太叫人快乐了。它包含了整整一小段欢乐的性爱史!

  这是一个太令人痛苦的题目,使人不愿谈及。一听到她情人的名字,他就会产生极大的苦恼。然而,他还是试图用一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追查出使他痛苦的那个动作的由来(他继续在用他的身躯体验那个动作,因为姑娘似乎对那种独特的抚摸非常喜爱),最后,他用这种想法来宽慰自己,一个伟大的爱情突然暴发就象一道闪电,一下子使这个女人摆脱了所有的羞耻和禁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正是因为她天真无邪,她象一个妓女一样,欣然把自己献给她的情人;不仅于此;爱情突然开启了她那如此珍贵的灵感,以致她本能的嬉戏就象一个无耻荡妇的熟练花样。在眼花缭乱的一瞬间,爱情的守护神展示了一切知识和技巧。雅罗米尔觉得这个想法美好而深奥。由此看来,他的女友仿佛就是一个爱情的守护神。

  有一天,一位同学用嘲讽的口气说,“告诉我,昨夜我看见与你在一起的那位绝代佳人是谁?”

  他象彼得②否认耶稣基督一样马上否认了她。他说,她只是偶然遇见的一位熟人。他摇着手表示否认。但是,象彼得一样,他内心深处仍然保持着忠实。他的确减少了他俩一起在热闹街头的散步,当没有他认识的人看到他俩在一起时,他感到如释重负,但他并不赞同他的同学,并对他产生了反感。他被红头发姑娘仅有的几件寒酸衣服感动了。他把她衣服的朴素看成是她魅力的一部分(质朴、贫穷的魅力);也是他自己爱情魅力的一部分,他告诉自己,要爱上一个老练,漂亮、穿着华丽的人并不太难:这种爱是受到偶然的美的机械刺激后一种毫无意思的反应。但是,一个伟大的爱情却寻求从一个不完美的造物中创造出一个可爱的人,这个造物由于她的不完美而更具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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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彼得。耶稣十二门徒之一。耶稣被捕时,有人指认他是耶稣同伙,他矢口否认。事见《约翰·马可福音》十四章

  一天,他正在表白他对她的爱时(无疑,是在激烈地吵过嘴之后),她说:“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了我哪一点?周围有那么多更漂亮的姑娘。”

  他相当兴奋地解释说,美貌与爱情毫无关系。他声称他爱的正是她身上那些别人也许认为丑的东西。他被热情冲昏了头,甚至开始详细列举。他说,她的乳房很小,发育不全,她有大而多皱的乳头,这只会引起怜悯而不是热情。他告诉她,她的脸上生有雀斑,她的头发是红的,她的身材很瘦,这些都正是他爱她的理由。

  红头发姑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她明白这些肉体上的事实(小乳房,红头发);却没有明白那个抽象的结论。

  然而,雅罗米尔完全被他的观点吸引住了。姑娘因自己不漂亮而流下的泪温暖和鼓舞了他。他决心为了擦去这些眼泪,为了把她裹在他的爱情中而献出自己的一生。在感情的迸发中,他甚至设想她过去的情人也是那些使她越发可爱的瑕疵之一。这是一个意志和才智的真正了不起的成就。雅罗米尔也是这样认识的,并着手写了一首诗:

  说起那个少女总是在我心里,(这行诗作为迭句不断地重复)。他表达了渴望占有她和她所有的瑕疵,她所有的人的完整和永恒,甚至那些玷污了她肉体的旧情人……

  雅罗米尔对他的创作充满了热情,因为在他看来,代替了那个光辉和谐的大楼阁,代替了那个人工的场所(在那里一切矛盾都被消除,在那里母亲和儿子和睦地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他已经找到了另一座大厦——一座绝对的大厦,一种更严格更真实的绝对。因为假如不存在绝对的纯洁与安宁,那么还有绝对的感情,在其中一切无关与不纯的东西都被消融了。

  他对这首诗非常满意,尽管他知道没有一家报纸愿意登载它,因为它与欢乐的社会主义建设毫不相干。但是,他写这首诗不是为了报纸,他写它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姑娘。当他把它读给她听时,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但所有那些提到她的丑陋,提到撕扯她身子的手,提到老年的地方却又使她再次感到恐惧。

  雅罗米尔对她的不安毫不介意。相反,他喜欢和欣赏她的不安。他喜欢她谈论她的疑惧,用冗长的解释和反复保证来平息它们。然而,使他懊恼的是,姑娘并没有分享他对这个题目的喜爱,她很快就把话题引到别处。

  雅罗米尔可以原谅姑娘瘦小的乳房(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因为它们的缘故而对她不快),甚至可以宽容那些挤压她身子的陌生人的手,但有件事他觉得不能不考虑:她那没完没了的絮叨。他刚给她读了几行体现他一切思想和信仰精华的诗,他几乎还没有读完,她就已经在愉快地唠叨起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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